繹大人訝異地停住了腳,低頭看著她問:“你要跟我走?”
貞錦衣使勁點頭:“是是!您帶我進城吧,我能做工,能養活自己!我不要當妓女!”說著便嗚嗚哭起來。
貞鄉長搶著攔阻:“三丫頭,莫搗亂,跟你爹娘家去!他們現在曉得了,不會再賣你的。”說著就向貞三更使個眼色。
貞三更就要過來拉她。
那個叫之謙的少年卻往前一站,擋住了貞三更的去路,轉頭對繹大人道:“父親,救人救到底,且聽聽這女娃說啥。”
繹大人捻了下胡須,對貞錦衣道:“你不想被賣到娼家,自有朝廷法度護著你,不必害怕。你小小年紀,卻能做得了什么工?”
貞錦衣連忙表白:“我會做衣裳!我大姐在郡府城織坊,原說要帶我去城里做工的!”
說著看向貞繡珠,貞繡珠趕緊點頭稱是。
貞三更卻立即出聲阻止:“你會做啥衣裳,莫要亂講!”
貞錦衣并不理他,看了看繹之謙,說道:“繹少爺,你身上穿的這件襕衫,質料做工都是好的,只是肩袖裁得大了些,又沒收腰。若是家常單穿再系個腰帶還好,你如今卻是散著腰,外頭卻又罩著這綠羅袍,行動都有些不方便吧!”
繹之謙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微微一笑:“這個,平日我卻沒留意,方才下車時倒真是踩到兩回衣角。”
貞錦衣又道:“少爺莫怪我多話,外頭這羅袍,顏色過于深了些,少年人穿著顯得氣色不好。”
繹之謙只當這小姑娘是為了顯本事,特意說出來打動他的。
他心里深感與小姑娘家當眾討論衣裳十分別扭,便只笑笑沒說話,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父親。
倒是繹大人看著長得與自己一般高,已有些俊朗模樣卻穿著不合身衣裳的兒子,心中暗自感慨。
他繹家原本是紡織世家,到他父親時在郡府和省城已經營了十數個織坊,只是從他這一輩起,子弟們都致力于讀書考功名,將紡織上的事務漸漸收減,織坊也賣掉大半,換成了莊田。
繹之謙是他的第三子,從小就被先生判定是讀書的料子,且不負所望,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家里越發寄予厚望,只讓他專心讀書,從不叫他沾手俗務,甚至刻意避免他接觸紡織等事,因此他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于衣著上亦是十分隨意。
沒想到一個鄉下的小小女孩子,公然指出了繹之謙衣著方面的問題。
這雖不是什么高深學問,但正因為這樣粗淺的搭配繹之謙卻茫然無知,他這個當父親的倒像是被揭露了什么秘密似的,一面欣慰于兒子用功讀書心無旁騖,一面也不免有些家傳之業后繼無人的遺憾。
計縣丞見他發呆,上前勸道:“繹大人,正事要緊。您微服訪察,陣仗鬧大了倒不便利了。這孩子的事,且交代下官輩處置就是。”
接著便吩咐貞鄉長:“這個小姑娘,貞鄉長你回頭關照關照,不可讓他們違了朝廷法紀!”
說罷,瞪著眼指了指貞三更等人。
貞鄉長趕忙應承:“是是,我一定關照好!不能違了法紀!”
繹大人只感慨了片刻即回過神來,此時再看貞錦衣,就有了幾分親切,說話的語氣越發溫和:“你說你姐姐在郡府織坊,她帶你進城,也是做織工嗎?”
貞錦衣連忙大點其頭。
計縣丞身后一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忽然醒過神來,插嘴道:“對的呀,郡府染織坊里確是在招收工匠,也招些學徒。縣丞大人您記得不?前日還有行文到縣衙來,讓咱們渠安縣也薦幾個有些手藝的織工和肯學織繡的良家女孩呢。”
計縣丞道:“對對,是有這行文,還是韋主簿記得清。”
接著又看著貞三更:“這是大好事呀,你家姑娘既有手藝,又愿意進織坊效力,怎么你們不讓她去為官府做工,反倒要私下賣……呃,去那種地方,跟官府對著干呢?”
計縣丞開口就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貞三更聽得一哆嗦,說話就有些不利落:“我們……我家丫頭還小,她、她哪會什么手藝……”
繹大人沖他擺了擺手:“她小小年紀,能看得出些裁剪、配色,已屬不易了,可見確是做過些工夫的。你這做家長的可不要誤了她,正路不走,倒走去邪路上。”
轉過頭看向韋主簿:“既是縣里要薦人,不妨薦了她去,有沒有手藝,自有郡府里派人來選拔考校。那薦書……不如,就拿我的名帖去吧。”
又吩咐繹之謙:“之謙,將我的名帖取來,就給貞鄉長收著吧。”
接著再叮囑貞鄉長:“你是此處鄉長,又是她的長輩,此事勞煩你費心辦妥吧。”
貞鄉長連連點頭哈腰:“大人放心,大人放心,一定辦妥!”
計縣丞又上補一句:“貞鄉長,切記,不可縱容鄉民違了法度,也不可誤了郡府官坊的事!”這才再次請繹大人上車。
繹之謙則快步去馬車里取了父親的名帖,交給貞鄉長,緊跟上去扶了父親的手臂,將他扶上馬車,自己再上車。
計縣丞、韋主簿與隨行的人等也都各自上車,車夫打馬往鄰鄉而去。
圍觀的小孩子有想跟上去看熱鬧的,跟在車后跑,卻被差役們揮手趕開。
貞三更還在原地站著發愣,古嬸兒先過來說道:“貞家爹,你看……申家大娘還在你家里坐著,咱還是到你家里說去吧。”
貞三更這才醒過神來:“是是,我們家里說去。”
又對岑大妹道:“去,帶三丫頭家去!”
貞錦衣昂頭道:“不說清楚,我不去!”
貞三更上前一手抓住她肩頭:“你當我真的打不得你了!”抬起另一只手又要向她臉上打去。
哪知手未落下,又被人給架住了:“有話好說,莫要打嘛!”
貞三更好不煩躁:今日這是怎么了,打一下自家丫頭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攔,這還有完沒完了?
但剛才被縣丞和鄉長訓了一通,只怕又是哪個惹不起的人來說話,也不敢發脾氣,反而賠著笑道:“沒有沒有,我就是嚇嚇她罷了。”
說著轉頭一看,卻原來是自家的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