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猜測真假難說,但齊世言,左腳踏的是太子驚馬,右腳踩的,是無憂死國,腦門上明晃晃先帝親家四個大字。
如此風口浪尖,齊府仍能如履平地,可見人情練達。
要進齊府,本也不易。可誰沒個風流韻事,何況當初名噪一時的狀元爺。
京中最大的紅粉之地翠羽樓一直是蘇家產業。物盡其用,除了當個銷金窟,自然也包括收集點老爺公子的床上密事,薛凌解悶之時就剛好翻到過齊世言的露水恩愛。
十多年前,翠羽樓出了兩位才貌雙絕的美人:梅香雪色。梅香善舞,雪色善音。雙姝并蒂,名動京城,千金難買一笑。
達官貴人爭相競逐之時,雪色卻突然消失。翠羽樓只對外說是惡疾,暗本上卻對往事記得清楚。
雙姝原是賣藝不賣身,卻不知如何,齊世言偶入翠羽樓,當夜就做了雪色的入幕之賓。
那時的齊世言已有家室,且為高門貴女。記不記得這一夜多情另說,總之雪色并未等來心上人,來的是齊夫人。
二人聊了什么不知,然后雪色不顧自己與梅香姐妹情誼,一定要為自己贖身,遠走他鄉,再無音訊。
如今的翠羽樓,已經完全是蘇夫人當家,薛凌找梅香自然輕而易舉。
只是美人遲暮,不過十來年,當時的才貌雙絕,就成了今日的佝僂婦人。
然而事情出奇的順利,甚至比薛凌想象的還要好一些。
雪色當年一門心思要贖身,竟然是有了齊世言的骨肉。可惜她沒等來昔日情郎,來的,卻是情郎的夫人。
離了翠羽樓,雪色又沒什么謀生手段,對一個柔弱女子,美貌反而成了累贅。
數月之后,即將臨盆,只能又遣人偷偷求了當時的姐妹梅香。
梅香怒不可遏,卻也心有不忍,仍是前往照看。但人算不如天算,雪色難產,香消玉殞,孩子也沒活下來。
臨死之前,將那枚象牙配給了梅香,請她有機會向齊世言帶一句: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然而梅香并未在翠羽樓再見過齊世言,她跟雪色哪知所謂文人風骨。
齊世言當日只是和幾個公子哥賭酒失言,事后自責不已,再未踏入過風月之地一步。
她一介煙花,更不可能來齊府問個明白,直到薛凌找上門。
其實,事過多年,海誓山盟怕都已成過眼云煙,又遑論她二人姊妹之情。
不過,她需要銀子。
剛好,薛凌手上捏著大把銀子,且不問她緣由,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梅香花了一整天細細的給薛凌講雪色的往事,直到晚間才來到齊府門前。
也不知這齊府園子有多大,齊世言還沒過來,這個時辰,沒理由不在府里的。
“梅娘有幾分把握”。薛凌又問。此事若不成,再進齊府實在困難。
只是齊家小姐的身份遠比雜役奴婢好使,她實在忍不住鋌而走險。
“小姐交代的事兒,老婦都已經照著做了,謀事在人,且小姐音容,與雪色有差。只盼小姐勿要食言。”
薛凌笑了一下,這位梅香話說的好生委婉。
一面提醒著自己外貌與那位便宜娘親相差太遠,一面說著不成功也是要付銀子的。
果然是迎來送往的事兒做多了,這般有趣。
她懶得再回話,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姑娘家,總還是愛俏。
可惜這張皮相說美人已經是勉強,要說是絕色,實在是眼瞎了才行。
終于有了燈火向著這邊來,薛凌趕緊站到梅香背后,接著把手縮進袖籠里。
來的正是齊世言,臉上表情青紫交加。薛凌偷偷瞅著,覺得實在擔不起一個禮字。只是此時人在屋檐下,沒有抬頭的份。
“你是誰,怎會有我的貼身之物。”齊世言語氣不太好。
他本是在書房忙著,小廝突而遞上這東西。當年荒唐,霎時映上心頭,當即趕了過來,怕驚動了夫人。
文人墨客,風流原是雅事,但被人鬧到家宅,那真是無顏見同僚。
“老爺好記性,還記得是自己貼身之物,卻不知當年貼身之人,老爺心中可還有一點余念。”
梅香突然悲涼起來,事隔多年,她也歷經冷暖。薄情寡義見的多了,還以為自己對雪色一事沒什么執念。
可到齊世言才知,自己哪里放的下。這句話,是幫雪色問,何嘗不是幫自己問啊。
“阿爹”。齊世言沒有答話,薛凌搶先露出半個腦袋脆生生的喊了一聲。
若是進了齊府,不就得這般天真作態,不如早些演著,早些入戲。
齊世言嚇的不輕,指著薛凌犯了結巴:“你...你....你..你胡亂叫什么,你是誰?”
劇情發展過快,梅香有些跟不上節奏,她當是還得糾纏一會,不料薛凌喊爹喊的這么順嘴。
趕緊上前拉了一把薛凌,對著齊世言道:“齊老爺不記得她也不要緊,雪色妹妹早已香消玉殞多年,我原無意擾了老爺清譽。
只是…咳...咳...咳..您瞧我這身子,撐不得幾日的。落兒已經是嫁齡了,今日上門,是想求老爺開恩,為奴為婢給她指個清白人家。”
“她…她是...她是什么..”。齊世言越發語無倫次。兩年他齊家禍事不斷,此刻再來個青樓女兒,實在是擔當不起。
“她是您的骨肉,老爺。”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我當日..我當日。”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齊老爺,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不會找上門的。她一介孤女,又是...咳..咳....又是...她活不下去的...。
老爺...我不能負了雪色妹妹所托”。梅香咳了半天,也沒把那句煙花出身說出來。
薛凌站一旁,瞧著齊世言不說話。
齊世言終于無話可說,面前這個姑娘是不是他骨血尚無定論,然而來人確實是當年知情人無疑。
佳人曼妙,如在眼前。當年他不過與幾位同僚把酒,談及食色性也,被人嘲懼內。
春風得意之際,又是薄酒下肚,怎經的起這般激將,恍惚中就踏進了翠羽樓。
正逢雙姝舞罷,梅香已經退了,雪色抱著琵琶回眸一笑。這一眼,驚為天人。
才子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當夜窗外云雨,窗內亦云雨。
紅燭賬暖,雪色用指尖摸索著齊世言胸口問:“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君子可知,胡不喜?”
齊世言當時已酒醒,他知,他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