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惡路岐(十二)

李敬思抿了抿嘴,這才看見先前的宮人太監早已不知去向,周遭空無一人,屋里唯剩他與魏塱而已。

他不知如何答話,心里卻是和魏塱同樣的感嘆:這塊東西,居然是真的。

二人感慨相同,然所思迥異。關于從黃家抄出塊兵符這件事,估計魏塱都得琢磨好幾天才能全信。更遑論于,這塊兵符,竟然是真的。

梁虎符為隕鐵所鑄,此事唯歷代帝王和薛家從將的人知道。便是他自己,也是登基之后才從皇室秘書里得知的。

旁人想要造假,即便紋樣字跡分毫不差,只怕最終仍是功虧一簣。何況李敬思呈上來的那半塊,一見即是有些年頭,非近日新作,定是原薛弋寒手里的那塊無疑。

當年他黃泉碧落搜不到的東西,原本以為肯定是霍家拿去了。沒想到竟然在黃靖愢手里,怎不叫魏塱百味雜陳。

而李敬思則以為,這東西是薛凌偽造了一塊,拿來給自己,好用來逃脫屠殺黃家罪名的。以他今日之心智,已然能想透,這東西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孰料得,東西是真的。

魏塱雙手握著那只錦盒,良久沒有喚人來拿回去,亦沒開口說話。李敬思不知皇帝在想什么,自己心中亦是思緒過了萬千。

他記得薛凌的身份,是身前鎮北將軍薛弋寒的女兒。以前還不知這等身份如何復雜,現學了些文字,早早去偷摸將薛弋寒生平翻了個遍。

又兼從蘇凔處套出些些話來,不說了若指掌,至少提起薛弋寒,李敬思再不是一無所知。

若按常理想,薛凌手里有這塊兵符并無不對。可天底下再不會有人比李敬思更清楚,當年他從江里撈出來的那個人,身上除了個咕嚕嚕亂轉的玉球,身上再沒別的東西了。

這半塊兵符.....是從哪來的?

故人給的?她原本藏在哪的?可這些猜疑,并無確切答案,除非他自己去問薛凌。李敬思想想自個兒估計也問不出口,當下將諸多念頭拋在腦后,等著魏塱宣。

又過片刻,一聲輕響,是魏塱將錦盒的暗扣徹底扣上。李敬思抬頭,看魏塱好像還沒說話的打算,主動道:“陛下....城中尚有亂軍,是否遣臣.....”

魏塱擺了擺手,將錦盒往桌子邊緣推了推,輕道:“敬思不必再去,朕已遣了人去收拾殘局。你就在這里,與朕....說說話吧。”

李敬思彎腰答了是,魏塱又沖著外頭喊上兩盞茶來。天邊隱隱現了白色,大抵是快天亮了。

光暈讓屋內燭火也柔和許多,魏塱從一夜生死里逃出,李敬思亦是浴血奮戰過來,兩人此時仿佛是齊齊安下心來,相視一笑,皆出了口氣。

魏塱正欲開口,忽然李敬思起身跪倒在地,再次將屋里氣氛推向劍拔弩張,高喊:“臣情急忘事,尚有一樁重罪不曾向陛下稟明,還請陛下恕罪。”

魏塱手指輕點在錦盒上,溫聲道:“敬思坐吧,今夜之事,足已讓卿雖罪不罪。朕亦不信,卿能于生死存亡之際救朕于水火,能有什么重罪。”

李敬思仍未起身,垂著頭道:“臣,臣愧對陛下。臣聽聞,永樂公主與駙馬夫妻情深,然駙馬黃承宣.....臣.....臣實屬無奈。”

黃承宣也死了?魏塱沒問出口,只無奈道:“罷了罷了,也是他咎由自取。你且起來坐吧。”

李敬思此時方站起,慢慢回到座椅上。門外有御衛求見,魏塱招人進來,說的是黃家宅院大火不熄,亂軍在暗道里寧死不出。

魏塱揮了揮手,沒作回復。那人絲毫不帶遲疑,轉身離去。君臣之間,多的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皇帝在想什么,更何況,這件事已經十分明了。

這些馬前卒,連當活口的價值,都沒有。

腳步聲遠去后,魏塱正了正身子,倚在椅背上,又復帝王龍章鳳姿,徐徐道:“敬思說說,這一晚,都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這,已無昨夜頭腦昏昏之感,反覺心寬意適,有披風弄月之閑情。

宮妃新喪,反賊生亂,罷朝兩日的詔書已經傳了出去,所以且先用不著去想如何面對滿朝文武。

黃靖愢已死,亂軍強弩之末,他也用不著操心龍椅保不住。且從此再無外戚之患,兵符還回到了自己手上。

后事如何不提,魏塱懸了整夜的那顆心,可以在此時落地,安生些日子。古人云禍兮福之所倚,果然誠不我欺。

這一晚,都是怎么回事?怕是整個京中,也難有人能說的清楚明白。李敬思雙目放空,努力想著要從何處說起。

他還是,第一回賞京中的上元花燈。

去年倒也來過,可惜那時候他算什么東西,所以只能說看,說不得賞。他開口道:“臣,臣昨夜遇著一個.......”

尋妓實在不是什么好事,他頓了頓,記起那姑娘一身膚如凝脂。吞了吞續道:“臣,臣昨夜孟浪,不知時辰。

宮里徐大人來傳,說是陛下遇刺,要臣去黃府搜刺客。

臣.....”李敬思偏著腦袋,努力在回憶昨夜情形:“臣不敢怠慢,急忙換了衣裳帶人往黃府。

孰料得進去之后,黃大人舉止乖張,萬萬不能允許人搜他黃府。匆忙之間,臣也不記得是如何起的爭執。

也....”他想的艱難:“也不記得是哪位大人說黃大人包庇刺客。黃大人怒極....”李敬思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話語錯誤,慌張看了眼皇帝,改口道:“黃靖愢做賊心虛,揚言若是搜不出來,就要臣一干人等人頭落地。

臣......”

魏塱聽得有些不耐,卻沒表現出來,而是饒有興致撐了手肘在桌上,支著腦袋等。在沒有審訊之前,李敬思的話,就是最好的供詞。

李敬思磕絆道:“臣出身卑微,向來對黃靖愢多有敬重,所以在場周旋了些。他同意臣等去搜,又將臣單獨叫到書房里。

說起......說起......”李敬思看魏塱臉色并無異樣,方續道:“說起陛下您遇刺一事。”

魏塱端起茶碗,拿碗蓋撇了撇茶面上浮葉,輕道:“繼續講。”

李敬思點頭,繼續措辭。薛凌坐在壑園里,和魏塱同時擱了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