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的除夕夜,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
饒是剛下過一場雪,路邊仍有積雪,但卻絲毫不影響百姓出來南北二市賞燈看花車的興致。
到夜半時,住在遠郊的百姓陸陸續續地出城回家,因人數眾多,護城的守衛索性便開了城門,方便疏散。
人群中,一位身穿粗布麻衣,面容普通得看一眼就再也記不住的年輕人跟在隊伍里,緩緩地出了城。
出了城門不遠處的樹林里,有人將早已經準備好了的馬車駛了出來:“主上,您的傷口沒事吧?”
年輕人搖搖頭:“傷口崩開了一點,不礙事,要不了命。”
他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城,那高聳如云的城墻背后,有他藏在心里的人。
但此去一別,或有再見之期,然而他們之間的感情,卻覆水難收,永遠都回不去了。
“等西南的戰旗拉起時,你就知道我還活著了。
小景,你那么聰明,有什么是你看不透的?今日種種,瞞不過你。
我如此傷你,你必定不會原諒我了……
可是,于我而言,竟再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對不起……”
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喜歡到愿意為了她付出生命。
可是,他的肩上背負著血海深仇,背負著復國大業,背負著族人的期待,背負著母親和長兄的愿望。
還背負著那些為了讓他活下去不惜付出生命的人沉重的寄托。
他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放棄這么多年來堅守的東西。
年輕人眼中含著淚光,最后再貪戀地看了皇城一眼,便決絕地上了馬車,飛馳離去。
一連五日,整個慶陽郡主府的弦都繃得緊緊的,無一人膽敢松懈。
“郡主怎么樣了?”
寢殿門前,時惜墨低聲問樽兒:“她好一些了嗎?”
樽兒愁眉苦臉地搖搖頭:“郡主高熱不退,太醫用了好多方法都不能叫熱度退下來,這都已經燒了好幾日,若是再這樣下去,怕是……”
她顯然是好幾夜沒有合過眼了,看起來很是憔悴。
但比起自己,此刻她更擔心的是郡主的安危:“趙院判說,得想法子叫郡主的高熱退下來才好。其余的,可以等以后慢慢地養。”
時惜墨抿了抿唇:“但若是連趙院判都沒有法子了,郡主該如何是好?”
樽兒想了想,忽然說道:“國師!”
她眼神激動起來,忍不住將手扒拉到了時惜墨的手臂上:“時護衛長,咱們可以去求國師想想辦法!”
慶國的國師是神明一樣的存在。
當今的國師據說已經活了兩百年了,他不老不死沒有病痛,可以觀星象望卜國運,甚至還有人說,國師可以布云施雨,千里奪人生死。
這樣神通廣大之人,想必會有許多靈藥秘術,像郡主這樣的情形,說不定國師能有辦法呢?
時惜墨望著樽兒的手皺了皺眉,不過他并沒有推開她:“郡主的事,你入宮稟告過皇后娘娘了嗎?”
樽兒也發覺了自己的僭越,連忙紅著臉縮回了手,她訕訕說道:“我這幾天,日夜陪著郡主,不曾進宮。不過,瓶兒每日都會將郡主的情形上報給長生殿和春瀾殿。”
她頓了頓:“宮里的兩位娘娘都對郡主的病情很上心,便是有福公公都已經來過兩三回了。”
時惜墨想了想:“我這就去長生殿求皇后娘娘,看看該如何說動陛下請國師大人入府給郡主看病。”
他遙遙地望著在榻上昏睡的時景,目光里滿是擔憂:“但愿郡主能挺過這一遭。”
樽兒忙道:“時護衛長放心去吧,郡主身邊有我守著。太醫也一直在府上候著,萬不會叫郡主出事的。”
時惜墨沖她點了點頭:“好,那就辛苦你了。”
說罷,他便匆忙地轉身離開。
樽兒目送著時惜墨的背影離開,這才轉返,接過侍女手中的毛巾,輕柔地放到了時景的額頭上。
她溫柔地說道:“郡主啊,殷行小主雖然不在了,可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關心你記掛你不能沒有你的人。郡主可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呀!”
皇極殿里,慶帝有些驚訝地看到時皇后進來:“皇后今日怎么有空來朕這里了?”
自從時彥卿死后,時皇后就一改從前的性子,變得消沉冷淡。
平日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非必要,從不出長生殿,就連御花園的美景也吸引不到她。
她上一次來皇極殿,還是因為三皇子和小景的事,勉強坐了一會便就走了。
十四年了,還從未有過她主動來求見的情況。
時皇后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她淡淡地福了一身行過禮:“臣妾來求見陛下,自然是因為小景的事。”
陛下聽到時景的名字,一下子緊張起來:“怎么?小景的燒還未退?”
不過只是區區風寒,他已經將半個太醫院的人都撥去了郡主府。怎么?趙院判現在連個風寒都治不了了?
時皇后抬頭看了他一眼:“已經五日了,太醫院沒有辦法讓小景退燒。趙院判說,若是再不能退燒,怕是要對小景的身子有很大的損傷……”
她抿了抿唇:“臣妾今日來此,是想請陛下出面求觀星臺那位屈尊去一趟郡主府看看可還有什么法子。”
慶帝聞言皺了皺眉:“你是指國師大人?”
他頓時有些為難:“皇后也知道的,朕雖為慶國之主,但這天下唯一無法驅使得動的人,便是國師大人了……”
若在平日,他親自去一趟觀星臺求一聲,國師應當還是會賣他一個面子的。
可是國師應劫不利,聽說身子已經十分虛虧了,整日整日地吐血……這樣的景況下,他實在不好確定國師會不會答應。
時皇后聞言挑了挑眉:“怎么?陛下是怕國師大人拒絕了您,您面上無關,丟了面子?”
她淡淡地一笑:“臣妾素來以為陛下對小景還算是有幾分真情實意的,沒想到倒是臣妾料錯了。
陛下對小景的真心,還是抵不過陛下的面子重要。
唉,那我立刻就去回絕了郡主府上的那位時護衛長,告訴他國師大人不能去給他家郡主治病,讓他再另求他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