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我說,”月弄寒冷笑了一聲,說道:“你且看你自己這些年做了什么,你已經不是當初她愛的那個人了,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可還有半分當初的模樣?”
蕭惜惟那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有些茫然了,他發現這些年除了思念她之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還做了些什么。
月弄寒朝他走近了一步,繼續道:“若是放在以前,你覺得這次這種事情會發生嗎?”
以前的風靈軍軍紀嚴明,法紀嚴肅,是因為身為國主的他愛民如子,上行下效,下面的人才不敢肆意妄為。
如今也正是因為他心不在朝,上梁不正,下面的人才會膽大如此。
“身為一國之主,寵信綠翎這樣的人,一個小小的舞姬,險些壞了你整個風靈軍的聲譽,險些讓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你還有什么臉面去見她?”
他踉蹌的退后了一步,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那種窒息的感覺讓他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沒有,我和綠翎……”
月弄寒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你和綠翎沒有關系,可惜在外人的眼中,這些年你就是專寵于她,就連綠翎的那個哥哥,還叫囂著要成為你的舅子呢,你可知,那天你抱著綠翎離去的時候,她就在樓上看著你。”
如果他之前的臉色是驚慌,那么此刻通通化成了恐懼,他開始明白了,這就是她回來了也不來見自己的原因,因為她誤會了。
可他沒有辦法解釋什么,事實上,這些年他見綠翎的次數確實比任何人都多,不僅僅是因為綠翎舞跳得好,跟她有幾分像,看到綠翎跳舞時他總會想起她在他面前跳舞的模樣。
還是因為她將淵和照顧得很好,所以每次他見淵和的時候都會捎帶著見她。
淵和身體不好,這是娘胎里帶來的弱癥,出生時又遇洪水,身體一直很弱,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夜里還時常會被夢魘驚醒,是以,他會經常讓淵和跟他一起睡,自然綠翎也會留下來隨侍。
自始至終,他只是將綠翎當成了一個讓人省心的侍女,因為她性子柔順,做事也細心,淵和的吃穿用度都是她一手在張羅,所以他給了她一些權力,但僅僅是因為淵和。
他從未想過,就是因為這樣,外面的人都在傳,綠翎是他這些年專寵于室的女人。
這些年,他封閉著自己,這些傳言自然也不會傳到他的耳中,不加阻止的結果就是那些傳言傳著傳著,在某些人的眼中便成了真的。
人的心里一旦種下了欲望的種子,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他也是這次才知道,綠翎在下人的眼中,儼然已經成了半個主子。
那些見風使舵,善于阿諛的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巴結奉承的機會。
綠翎自己當然知道他心不在她,可人一旦被推上了那個位置,便不會甘心再下來,所以她在發現她已經回來之后,鋌而走險的想出了這個法子。
這招雖然險,勝算卻很大,只要能在獄中毀了她,到時候他們自然可以推那幾個獄卒出來做替罪羔羊。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便再也無法挽回。
他已不敢再往下想,若是那日他們真的沒來得及將她救出來,她會被……
一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要發瘋,此時此刻,他只想見到她,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她看到的那樣。
還有,他要與她姐姐成親,也不是她想的那樣。
他伸手抓住了月弄寒的衣領,咬著牙道:“我再問你一遍,她在哪里?”
月弄寒也生氣了,按住了他的手,身上的真氣四溢,反手一掌便朝他攻了過去。
蕭惜惟手一抬,指尖劍氣射出,化解了他的那一掌。
月弄寒一揚手,墻上懸掛著的寶劍自動落入了他的手中,隨手一招萬古長空便朝他攻了過去,雪白的劍芒頓時亮徹了整片夜空。
蕭惜惟縱身一躍,身上萬千劍氣迸射而出,沖向了他的劍招。
兩人都動了真格,誰也不肯讓誰,周圍的桌椅板凳在兩人的功力沖擊下碎了一地,門板被硬生生的摧了下來,砸在了屋外的空地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兩人從屋里打到了屋外,整個院子被他們四散的功力摧殘得一片狼藉。
天已經蒙蒙亮了。
這時,又是兩道人影從外面沖了進來,加入了他們的戰團,硬生生將正激斗在一起的二人分開。
來人是縹無和謝虛頤,只聽縹無道:“別打了,出事了!”
縹無的聲音嚴肅無比,顯然是發生了極為嚴重的事情。
蕭惜惟和月弄寒同時停手,疑惑的看著他,謝虛頤道:“適才探子來報,雁回峰有動靜了。”
月弄寒一愣,急忙收了劍,問道:“什么動靜?”
謝虛頤道:“一隊人馬連夜出了雁回峰,是精銳部隊。”
月弄寒心里咯噔了一聲,又問:“他們往何處去?”
“云桑村的方向!”
見月弄寒驟然變色的臉,蕭惜惟頓時明白了過來,身形一閃,全身化作了一陣疾風瞬間消失不見。
紅燭搖曳,喜袍加身。
凌汐池坐在鏡前,將村民們連夜為她摘來的桃花一朵朵編進了辮子里,在腦后盤成了一個花環,她用紅紙抿了抿唇,看著鏡中自己那張嬌麗的臉,又恍惚了起來。
這一次,她真的要嫁人了。
腦海中,猝不及防的又想起了那一夜,她猛然回神,使勁的搖了搖頭。
不能再想了。
李婆婆站在她的身后,拿著梳子梳著她及腰的長發,一邊梳著一邊說著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燭火明明滅滅,照著她略施薄妝的臉,也照著她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
李婆婆在她耳旁輕嘆道:“丫頭,你真好看,就像仙女兒一樣,阿曜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氣。”
凌汐池愣了一下,卻又聽李婆婆道:“不過成了親,兩個人的心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福氣呢,成了親后可不興這么愁眉苦臉的,若真是不想嫁啊,現在還來得及,別等到將來后悔了,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別人。”
李婆婆看出了她心中的糾結,也知道這個親成的不是時候。
突然的村外就來了一幫兵,突然的兩人就要成親,再傻的人也知道有問題。
凌汐池笑了一下,扭頭看著李婆婆,說道:“婆婆,我是真心要嫁給阿曜的,承你吉言,我和阿曜成婚后定會恩恩愛愛,相敬如賓。”
李婆婆嘆了口氣,不再說話,繼續為她梳著頭發。
婚禮是在她和阿曜家門口的小院子里舉行,婚宴很簡單,既沒有奢華的布置,也沒有繁復的禮儀。
但村民們還是熱情無比,有人送上了自家舍不得蓋的棉被,有人送上了布匹,有人送上了雞鴨等家畜,心靈手巧的婦人們還為他們準備了一筐紅喜蛋,剪了雙喜窗花,打了吉祥如意結,盡可能的將他們的小屋子裝點得紅火喜氣。
李婆婆充當了他們的喜娘,自是歡喜的很,知道他們這對新婚夫婦連喜服都沒有,便獻寶似的拿出了自己當年成親時所穿的衣服,改一改,倒也還算合身。
阿曜為了不讓婚禮太過單調,連夜在村子里折來了開得正艷的桃花,裝點在他們的小院子里,還給雪兒的脖子上系了一朵小紅花。
梳好妝后,眼看著時辰到了,門外傳來了迎親的聲音,李婆婆并幾個婦人將她簇擁著出了門,小孩子們手中提著籃子,里面裝滿了新鮮的桃花瓣,見她出來后,便興奮著抓著花瓣朝她灑去。
阿曜也被一群人簇擁著,身上著了紅裳,紅映映的顏色襯得他的身材越發的挺拔端正,寬肩腰窄腿長,是英武不凡的,只是臉上仍然戴著那塊鐵面具。
凌汐池看著那塊在晨光下泛著冷光的面具,決定待到成親后,她要告訴阿曜一個秘密。
阿曜也看著她,眼中是一閃而過的欣喜和滿足,他走上前來,牽著她的手,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了他們的小院里。
滿院都是燦爛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凌汐池又開始恍惚了,看著那桃花,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那如水的月光下,幽靜的山谷中,一望無際的鳳尾花。
往昔的誓言猶在耳旁,可如今……
不能再想了啊。
她又使勁的搖了搖頭。
這時,耳旁響起了一陣洪亮的聲音:“吉時已到,新郎新娘交拜天地。”
腦海中的幻境驟然粉碎,凌汐池有些懵懂的抬起頭,晨光絢麗,朝霞漫天,桃花紛飛,熱熱鬧鬧的人群,大家都在歡欣著,大笑著。
哄鬧聲中,阿曜執著她的手,帶著她跪在了地上。
“一拜天地!”
他們面對著遠山的方向拜了一拜。
“二拜祖先!”
二人轉身,面對著本應高堂在座的方向拜了一拜。
“夫妻對拜!”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著阿曜,跪了下去,正當二人要交拜的時候,只聽“呯嘭”一聲巨響,他們小院的門被一陣巨力撞開,離門近的幾個村民被撞得跌倒在地,他們還沒來得及罵出聲,幾個人氣勢洶洶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老朋友,要成親了怎么不請我們喝杯喜酒呢?”
凌汐池聽到這個聲音,全身一僵,抬眸看去,怎么也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她——寒驀憂。
在寒驀憂身后還站著幾個人,有三個她是認識的,是當初凌云寨的張猛,雷山和李明,也是當初月凌州陷入危機時,最先投降的三個人。
這幾人出現后,只聽刷刷刷的幾聲,在他們的土墻上頓時又出現了幾個人,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斧頭,有長刀,有雷公轟,還有狼牙棒,上面皆沾滿了鮮血,十分兇神惡煞,將他們整個院子都團團包圍了起來。
村民們哪里見過這種陣勢,被嚇得擠在了一起,全都說不出話來。
阿曜起身,將凌汐池護到了他的身后,凌汐池急忙沖著村民們喊道:“快,躲進屋里。”
村民們連忙跑到她的屋里躲了起來。
寒驀憂掃視了一眼這座簡陋的屋子以及簡單的婚禮現場,又看了一眼戴著面具的阿曜,冷笑了一聲:“聽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怎么,蕭惜惟不要你了,你就這么隨便的就將自己嫁了,還選了這么一個山野村夫。”
凌汐池道:“寒驀憂,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放過你?”寒驀憂冷笑了一聲,說道:“既然沒死,我們之間的恩怨便完不了。”
說罷,她揮了揮手,張猛和李明立即出手,一左一右就要來擒拿她。
她曾經與這二人交過手,心知他們力大無窮,一個擅使雙刀,一個擅使畫戟,勇猛有余靈活不足,便小聲在阿曜耳邊將二人的武功路數告訴了他。
阿曜點了點頭,那邊,張猛和李明的進攻已到他們眼前,阿曜將她推得倒退了幾步,抬腿踢起了一根木棍,縱身一躍,全身真氣流轉,一招便迫退了李明和張猛二人。
張猛和李明怒吼了一聲,再一次攻上前來,阿曜手中的木棍脫手飛出,攜帶著雷霆之勢沖向了張猛,阿曜緊隨其后,一股冰寒之氣從他身上彌漫而出,隨著他的動作流動起來。
張猛的刀剛揮出來,便被那股寒氣冰凍住,連著他的手臂,逐漸凝起了一層冰霜。
張猛臉色大變,卻見阿曜迅疾無比的到了他身前,一掌印在他的胸膛之上,直接將他打得倒飛了出去,整個人瞬間被一層白霜包裹著,砸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邊李明的畫戟也揮向了阿曜背后的空門,阿曜像是背上長了眼睛,一個翻身,抓住了李明的畫戟,李明只覺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寒順著畫戟蔓延到他的全身,心臟仿佛也要被凍僵了一樣,下意識的便松開了自己的兵器。
寒驀憂見狀,打了個手勢,土墻上的人紛紛飛了下來,四面八方的朝著阿曜圍攻過來。
與此同時,寒驀憂手一揚,五朵九心曼陀羅從她的指尖飛出,以五行的方位組成了一個陣法,將阿曜圍困在其中,五朵小小的花一經祭出,見風就漲,變成了五朵花墻。
凌汐池曾見過她用這一招,原本這只是一種小小的幻術,不足為懼,可這幾年來,寒驀憂的武功也進步了很多,如今再使出這一招,威力與當初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寒驀憂此刻也拔出了劍,一劍朝阿曜飛刺而去,五年了,她的瑯琊殘霜劍法已經大成,如月般清冷,如月般變幻莫測。
一時間,阿曜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他發出了一聲聲怒吼,將敵人攔在外面,不讓他們接近她。
凌汐池焦急的看著,幾次想要前去幫他,可以她如今的身體,別說幫他,便是自保也做不到。
這時,她只覺得腳下的泥土動了一下,她暗道不好,連忙轉身就跑,她剛跑出沒多遠,就在她剛才站的方位,一個人破土而出,見她已經跑遠,追上來就要抓她。
阿曜發出了一聲怒吼,無奈他被團團圍住,根本無暇分身。
眼看著那人眨眼便到了凌汐池的面前,他眼睛都紅了,轉身抓起了一個木棒。
“不……”凌汐池搖了搖頭,眼淚瞬間滾落出來,大聲道:“阿曜,別用那個!”
已經遲了,在阿曜的怒吼聲中,那根木棒瞬間四分五裂,一柄泛著雪芒的劍從木棒中飛出。
劍出鞘的那一刻,無邊霜雪紛紛而落,整座小屋都被凝結了一層霜花。
曝寒劍法,一劍凝霜雪,一曝十里寒。
一劍即出,雪舞人間,頓時便有幾個人被那如雪花一般劍氣斬中,倒在了地上,流出來的血也凝結成了冰。
寒驀憂的驚叫聲也響了起來:“冰冽,原來是你!”
眼看著阿曜要沖出包圍圈,寒驀憂一咬牙,再一次上去攔住了他,就這么一瞬,那人已經到了凌汐池面前,手一探,朝她的肩膀抓去。
凌汐池閃身一躲,竟然躲過了那一抓,她緊蹙著眉頭,下意識的便抬掌朝那人攻了過去,只是出掌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她如今根本一點功力也沒有。
那人見她出掌,也是愣了一下,她的武功有多高強他們早有所聞,雖說這次的消息是她的武功已經被廢,可眼下看她出手,為了保險起見,那人凝起全身的功力也一掌朝她打了過來。
感受到了對方凌厲的掌力,凌汐池閉上了眼睛,暗道:“我命休矣。”
“汐池!”
在阿曜絕望的驚叫聲中,凌汐池只覺得身后好似刮來了一陣風,一只寬厚的手掌貼上了她的背,雄渾霸道的真氣立即充滿了她全身,借由她的手掌打了出去,一掌便將朝她攻來的那個人轟成了碎片。
血霧飛灑中,凌汐池全身一僵,訥訥的回頭看去,對上了一雙深若幽潭的眼睛。←→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