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圣節,
清晨。
朦朧的雨簾中,倫敦的氣溫有了明顯下降,
市民們選擇更加保暖的大衣,并且穿了防水的靴子,踩過一個個因為下雨積成的小水洼。
陸時的官邸倒是溫暖如春,
他一覺睡到自然醒,打著呵欠翻身下床。
魚缸旁,吾輩正和小懶玩鬧著,
吾輩按住小懶的龜殼,
小懶四肢胡亂扒拉一陣,見掙脫不開,便縮了殼。
一貓一龜很是和諧。
陸時洗漱之后來到廚房,一邊喝著玉米濃湯,一邊翻看今天《鏡報》的書評版。
文章名叫:
《震驚!道爾竟是Lu的學生?》
“噗!”
陸時直接噴了,
“這特么是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混球編出來的!?”
他看向作者欄,
沒想到,那里赫然寫著:
阿瑟·柯南·道爾。
陸時看完不由得滿頭黑線,
作者竟然是道爾自己。
他粗略閱讀文章,發現道爾雖然在起名時用了震驚體,但內容還是比較正統的,以分析如何構建推理的核心詭計為主。
文章聲明《漸變》在很多地方向《羅杰疑案》進行了學習,
那態度,竟真的像學生對老師。
在文章最后,道爾用了整整一段表達對Lu的感謝,
“Lu是我寫作道路上的明燈。”
“沒有Lu,就沒有現在的福爾摩斯。”
“我永遠崇敬Lu。”
各種肉麻的話,撲面而來。
陸時無語,
誠然,《漸變》賣爆了,
但這里面的功勞,應該還是以道爾為主,
畢竟他才是主筆人。
但道爾不是這么想的。
他覺得,推理要以詭計為核心,
詭計不夠精彩,文字再精彩的也只是繡花枕頭,讀了反而浪費時間。
陸時將《鏡報》放到一邊,繼續用餐。
這時,女仆送來消息,說是沃德豪斯到訪,正在門廳處等候。
陸時擺擺手,
“請約翰到客廳。”
他三兩口吃完早餐,前往客廳。
因為外面正下雨,沃德豪斯顯得有一絲狼狽,長袖襯衫的袖口處被沾濕了,貼在手腕上,有些邋遢。
陸時讓女仆給他倒一杯熱茶,
“約翰,你怎么來了?”
之前因為《漸變》的出版事宜,兩人剛見過面。
沃德豪斯喝了口茶,從公文包中拿出文件,
“你看看。”
陸時瞄了一眼,
“這是……英日雙語?”
他拿起文件,發現是日本對英日同盟的補充條約申請,不由得啞然失笑,將文件推了回去,說道:“給我看這個,不合適。”
沃德豪斯擺擺手,
“沒什么不合適的。反正阿瑟沒想答應。”
此“阿瑟”非彼阿瑟,說的不是道爾醫生,而是貝爾福首相。
陸時點點頭,
“這個倒是不出所料。”
沃德豪斯好奇,
“為什么這么說?”
陸時回答:“我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中分析過,歐洲的空間很小,卻誕生了諸多列強。大家暫時不準備打生打死,那么,列強間下一階段國際關系的驅動力必然源于歐洲之外。”
沃德豪斯深深地看陸時一眼,
“你說,‘暫時不準備打生打死’?”
言外之意,后面會開打。
陸時聳聳肩,
“這種事,誰知道呢?”
他將話題繞回去,
“俄國在遠東擴張影響力,難免讓人感到驚恐,而英國發現,俄國及其盟友法國實力過于強悍,所以只能嘗試著在亞洲拉一個小弟。”
這便是英日同盟的背景。
沃德豪斯之前便見識過陸時看待國際問題的透徹,
可即便如此,每每現場聽其分析,仍然會忍不住被震撼到。
陸時繼續,
“但現在的問題是,沙皇不知道吃錯了哪瓶藥,放緩了在遠東的步伐。”
剛說完,沃德豪斯便大笑著說:“還能是什么?當然是《動物莊園》《大國崛起》的組合拳咯當然,兩篇文章只能算導火索。主要原因在謝爾蓋·維特的勸諫。”
他壓低聲音,
“我聽說,維特支持東進。”
陸時“嗯”了一聲,回道:“他的東進政策相對緩和,支持修建西伯利亞大鐵路,算是半個好人。”
沃德豪斯點點頭,
在他心里,俄國是船大難調頭,
目前的放緩擴張只是偶然,將來必定死性不改。
不過,各國目前都在比爛混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
總不至于真的干仗嗎?
既然俄國暫時收起獠牙,那大英自然也就可以把日本晾一晾。
陸時接著道:“再說法國。盡管在布爾戰爭期間,法國人的仇英心理日益尖銳,但議會里的老爺們不傻,知道歐洲之外的議題都是次要的。雙方關系會改善的。”
沃德豪斯接過話茬,
“這件事也有你的功勞。”
陸時大笑,
“你這說法,搞得我像和平使者。總之,現在是,英、法、俄三家和稀泥,日本自然掉溝里去了。”
沃德豪斯暗自點頭,
心想,
陸果然不是一般作家,觀點竟然和溫斯頓如出一轍。
陸時又掃了眼文件,
現在看,自己只是抄抄書,對歷史或許會產生一些影響,
但影響有限。
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只是時間節點之類的細枝末節出現偏移。
問題在于,類似的偏移如果積累得足夠多呢?
這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陸時將文件推回去,
“約翰,你找我,不會就為了這件事吧?”
沃德豪斯說:“倫敦大學學院托我邀請你……你知道的,我是倫敦大學聯盟的名譽校長,理論上,倫大也歸我負責。”
他清了清嗓子,鄭重道:“倫大聯合其它盟友想成立文學院。”
陸時:???
“我怎么感覺伱在說一個世紀以前的事?倫大不是英國首個開設英語文學專業的大學嗎?”
沃德豪斯點點頭,
“沒錯,首個。倫大祖上也是闊過的。但現在和牛津、劍橋沒法比啊。”
那確實比不了,
即使是現代,在美國高等教育全面開花結果的情況下,牛、劍的歷史、文學、哲學仍然遙遙領先,哈佛、耶魯都要往后排,
這足見牛、劍二校在文科上的強勢。
陸時說:“約翰,我在搞《全球大學排名》的時候就提出過一個觀點——高等教育是需要規模托底的。這也是為什么巴黎大學以及各美國的高校能排名靠前的原因。”
沃德豪斯無奈,
“是啊。”
倫大的人文與藝術學院,在規模上只有牛津大學的四分之一,
所以牛津有人力、物力編寫《牛津詞典》,而倫大的教授們只能干瞪眼。
畢竟,編詞典不只需要文學理論,也需要有人整理文獻、搜索資料、編寫例句,
博士的數量不夠,肯定搞不了詞典這種大工程。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倫敦寸土寸金,倫大在地盤上就不是人家的對手,上哪去擴招這么多的牛馬……苦力呢?
陸時攤手,
“與其考慮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多搞幾塊地給倫敦大學聯盟建宿舍。人家牛津的學生住的什么環境?倫大的學生住的又是什么環境?吃不好、住不好,吸引力自然落后。”
這話說得無比正義,
在沃德豪斯眼里,陸時仿佛閃閃發光。
他輕咳一聲,扯皮道:“你說的對。但是,全英國吃得都不好。”
陸時:“……”
竟無法反駁。
沃德豪斯又道:“而且,我們也不是沒申請過學校用地,但根本批不下來啊!”
陸時拍拍對方的肩,
“我懂。要不然,你們也不會想集團軍作戰,搞出個倫敦大學聯盟了。”
離譜的是,聯盟里幾所學校加起來,占地還是比不過牛、劍,
這就很無奈。
但沃德豪斯不想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所以,我們要另覓他法,讓倫大牽頭成立新的文學院。準確地說,應該是對人文與藝術學院進行改造。”
他熱切地看向陸時,
“我仔細想過了,你來當院長吧!”
圖窮匕見!
所謂的“另覓他法”,就是借用陸時的名望,成立文學院,進而吸引教授、擴大招生規模。
而且,陸時是大英的KBE,身份上不存在問題。
陸時不由得頭大,
自己更新個《哈利·波特》都跟難產似的,
出任學院院長,做那么多行政管理工作,想想就能累死人。
沃德豪斯自顧自地說:“我們已經充分地討論過了,就叫陸時文學院。國王陛下也同意。”
“等等!”
陸時打斷對方,
“你先等等!”
他“咕……”地咽了一口唾沫,說道:“老哥啊,我還活得好好的呢按照規矩,學院、獎項以某人的名字來命名,不是為了紀念這個人在該領域做出的偉大貢獻嗎?我還活著,不需要紀念。”
沃德豪斯擺擺手,
“我現在就能舉出反例。”
他想了想,
“儒勒·凡爾納科幻文學獎。凡爾納先生活著吧?”
陸時:“……”
沃德豪斯繼續道:“普利策陸時獎。”
陸時趕緊說道:“這個獎只是在計劃中,還沒準備實行呢!”
沃德豪斯問:“不是明年嗎?哥大那邊已經公開了,只要新聞學院落成并開始招生,就每年舉辦普利策陸時獎。除非哥大招生出問……那也不應該啊。你不是做演講幫哥大招生了嗎?”
陸時:“……”
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他想了想,又說:“比起我,適合命名的人物有很多吧?例如邊沁大師。”
杰里米·邊沁,英國法理學家、哲學家、經濟學家。
他在倫敦大學學院歷史上有重要地位,被公認為倫敦大學學院的“精神之父”,
出于其意愿,他的遺體陳列于倫大主建筑的北部回廊,向公眾開放。
陸時說道:“邊沁文學院,這名字多好。”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
“陸,你知道邊沁大師的畢業院校嗎?要知道,倫大建校時,邊沁大師已經快八十歲了。”
陸時怔了怔,隨即臉黑,
邊沁是牛津畢業的!
心里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他繼續道:“不過,這種事也無所謂吧。邊沁大師被倫大校史記載入學校的創建工程,但事實上,他本人并沒有實際參與其中。說白了,這也是蹭人家的名頭啊。”
“這個……”
沃德豪斯語塞。
心想,
確實是蹭了,但肯定不能承認。
他說道:“邊沁大師是高等教育廣泛推廣理論的強烈擁護者嘛也正是在他的影響下,倫大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說他參與了建設也是沒問題的。”
硬生生的掰了過來。
沃德豪斯繼續道:“考慮對文學院進行改造,主要是文學的影響力夠大。”
他的視線落在那份英日雙語的文件上,
“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話并非恭維。
陸時的那些作品,確實或深或淺地影響了很多人,
尼古拉二世、
威廉二世、
貝爾福首相、
這還只是歐洲。
甚至連大洋彼岸的老羅斯福,都因為陸時的作品對稅法進行了微調,一邊拆分托拉斯,一邊允許慈善、教育捐贈免除部分稅務。
“另外,”
沃德豪斯繼續說道:“陸,你也不用擔心威望不夠的問題。”
他指了指今天的《鏡報》,
“看書評版了嗎?”
陸時點頭,
“看了。”
沃德豪斯繼續道:“道爾醫生是你的直接競爭對手。結果,你都能以德服人。這種情況下,誰還不服你?放心。誰要是真不服你,我就揍他一頓。”
好一個“以德服人”,
陸時無話可說。
沃德豪斯笑,
“你出任了院長,教學任務也輕松,與大家討論一下書該怎么寫就可以。就跟在倫敦政經時一樣。”
陸時吐槽:“那能一樣嗎?在倫敦政經,我只要忽悠……咳咳……教育一下學生就可以了。”
沃德豪斯擺了擺手,
“在哪忽悠不是忽悠?都一樣嘛!”
這老哥真是什么實話都往外撂。
他又道:“而且,你在哥大新聞學院不也是院長嗎?”
陸時解釋:“那是掛名。我不參加具體工作,只需偶爾做做演講,甚至一年不去一次都行。”
沃德豪斯皺眉思索,
良久,他說:“那我們這邊也一樣。陸時文學院的院長陸時,不用干活!”
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
陸時確認,
“所以,我只要講講文學……”
話音未落,沃德豪斯打斷道:“還是別講文學了。你來點兒技巧性的真東西,就講該怎么寫、學術著作該怎么寫。”
“嘖……”
陸時微微咋舌,
總覺得自己接的這個工作,有幾分像現代的作文輔導班,或者學術寫作的課程。
這種倒是比文學還好講。
陸時點頭,
“可以。”
沃德豪斯瞬間興奮,
“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我馬上回去籌劃,估計很快就能開講。”
他驀地起身,
也沒道別,徑直沖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