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時，房門輕響，兩個僧人端著食盒進入，在房間正中的茶幾上，擺上茶點——除了茶水之外，還有龍睛粉、清風飯之類的點心。

修遠說道：“來，不用客氣，這點心別處是吃不到的。用了‘滴酥’的工藝：將奶酥微微加熱到近乎融化，拌入蔗漿或蜂蜜，然后拿在手里，向盤子一類的器皿上滴淋，一邊淋，一邊做出造型，經冷凍定型便會牢牢地附粘在盤子上……”

“近藤茂！你這就過分了！”

就在這時，茶幾正中那只香爐忽然發出人說話的聲音，嚇得正在擺點心的僧人一激靈，手上的碗碟幾乎掉落于地。

“知道我現在沒有肉身，吃不了東西，你就拿出這么好吃的玩意兒，你什么意思？”“香爐”繼續說道。

與此同時，旁邊的毛驢也發出“啊嗚、啊嗚”的叫聲，似乎顯得極為不滿。

白天陽此時反應過來：這香爐應該是一個智能音箱，修遠剛才說的“IP地址”，對應的就是它。方浩登陸（附身）上去后，可以通過音箱發聲了。

修遠笑道：“老衲好心好意，讓你能看到、聞到這些東西的色香，卻還是被你數落。你卻說說看，你想怎樣？”

“香爐”說道：“你知道我喜歡什么的。”

修遠說道：“美女嗎？寺里全是和尚。你這么本事，大唐長安里所有的美女，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何必到寺廟里來找美女？”

“香爐”說道：“寺廟里找到美女，才刺激。或者，你跟我比劃比劃算法？”

修遠搖頭道：“不比了，頭發已經一根不剩了，我還想多活兩年。咱們今天就嘮閑嗑兒，你想說歷史，老衲陪你聊歷史；你想聊美女，老衲聽你說美女，其余的就罷了……”

“香爐”猛地發出一聲冷笑：“你看什么了？喂，說你呢！瞪我干嗎！禿驢、傻帽，信不信我再頂你一下？”

原來，端茶點的僧人中，有一個就是馬廄里被毛驢頂進食槽的那位。他自從進入房間后，一直惡狠狠地瞪著毛驢。

此時，“香爐”突然發難，僧人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說的是自己。

他詫異地看向“香爐”，冷不防毛驢揚起蹄子，照著他的后腰踹了一下。

僧人“哎喲”一聲，搶出一步，手上的茶杯掉落在地，“啪嚓”一聲摔碎。

僧人大怒，起身就朝毛驢踢出一腳。

修遠大聲道：“行癡！”

僧人一愣，連忙收腳，毛驢卻在旁邊“嗷嗚、嗷嗚”叫得更歡。

修遠俯身，將地上的茶杯碎片一塊、一塊搜集進盤子里。

毛驢繼續大聲歡叫，而“香爐”也笑道：“瞧你現在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真是個得道的高僧。只有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貨色。”

此時，修遠已經把他能看到的茶杯碎塊全部搜集完畢，把盤子遞給旁邊的行癡。

白天陽不經意間朝修遠手中的托盤瞥了一眼，忽然發現，茶杯的一片碎塊上，有一個很奇怪的圖案。

應該是一個五芒星的一部分。

一個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白天陽的心頭。

他偷偷挪動身體，把腿邊一塊小小的茶杯碎片遮在腿下。

行癡接過托盤，瞪了毛驢一眼，又看看香爐，悻悻而去。

修遠對著白天陽說道：“上次見面，差不多是6年前了吧？”

白天陽畢恭畢敬地說道：“是的。上海新九江賓館。我當時想做一個項目，把您發明的算法落地，所以纏著您問了足足4個小時。”

修遠說道：“記得記得，那時我剛做了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所以有這個耐心和你聊。是不是沒有想到，我現在在這里？”

白天陽點點頭，說道：“您……在這里是游玩，還是……”

修遠說道：“是在這里正式剃度出家了。”

“哈哈哈哈！”“香爐”發出一陣尖銳的狂笑聲。

與此同時，毛驢也“嗷嗚、嗷嗚”地叫著，甚至倒在了地上，四蹄亂踢。

“大名鼎鼎的近藤茂，‘近藤算法’的創立者，發誓要‘歷盡天下美人、嘗盡天下美食’的‘瘋狂的阿茂’，居然會到寺廟里出家，哈哈哈哈……”

白天陽也不解地看著修遠。

沒錯，眼前這個和尚是東洋人，是白天陽最崇拜的計算機算法專家。

修遠說道：“美人是假的、美食是假的，‘瘋狂的阿茂’也是假的。”

“香爐”冷笑道：“那生命也是假的嘍？你自殺啊，死給我看看啊。”

修遠微微一笑，沒接方浩的話茬兒，而是淡淡地說道：“這么多年不見，你這脾氣……”

“香爐”說道：“就跟活著的時候一樣，對不對？”

修遠點點頭。

“香爐”說道：“你知道，在‘極樂界’里，我把你放在哪兒了嗎？”

修遠笑道：“‘極樂界’能有我一席之地，我就很滿足了，哪里還敢挑三揀四？”

“香爐”說道：“我把你放在‘極樂城’里。不過不是人，是一只臭蟲，動不動被人踩死的那種。你快死啊，死了就能體驗了。”

修遠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現場頓時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白天陽冷眼旁觀：方浩和近藤茂之間可能有很大的嫌隙，甚至仇怨。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近藤茂成名已久，在算法領域的成就極高，年薪據說以億計。他能在菩提寺當方丈，就足以證明他恐怖的經濟實力——大唐長安里的高級角色，絕對不是廉價的。

而方浩一直默默無名，外界很少聽說他的名字，但他能構造出“極樂界”，看得出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

只是他倆到底能有什么交集？以至于方浩要在“極樂界”里，把對方設置成一只蟲子？

白天陽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不停地把茶幾上的點心往嘴里塞，同時不停地喝茶水——他也確實餓了、渴了。

修遠則一直看著白天陽，就這么一直看著，看到后來，白天陽渾身不自在起來：

難道是我吃相太難看？

看看茶幾上，三盤點心已經被吃掉一大半，全是自己的功勞，白天陽頓時覺得臉上發燙，停下不吃。

修遠“哈哈”笑了起來：“不妨事，不妨事，貧僧晚飯吃得很飽，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招待你的。”頓了一頓，修遠繼續說道：“貧僧只是覺得，你很了不起，所以想多看你兩眼。”

白天陽奇道：“了不起？”三個字一出口，他猛地“嗝”了一聲——原來剛才吃得太急，噎住打嗝了。

修遠緩緩點頭，轉頭朝著毛驢說道：“方先生，知道我為什么要躲到這里來嗎？”

毛驢不動不說，“香爐”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修遠淡淡地說道：“還記得5年前，我發表了那篇關于二叉搜索樹的論文。”

“是你的嗎？是你的論文嗎？”“香爐”忽然發出憤怒的質問聲。

與此同時，毛驢的鼻孔里也噴出氣體來。

修遠說道：“你說我是抄襲，而我提議：這個可以算咱倆各自獨立研究出的成果。”

“放屁！放屁！放屁！”“香爐”大罵起來。

毛驢也猛地抬起前蹄，重重地踩了踩它跟前的地面。

這時，白天陽忽然發現，房間里的墻壁上起了變化。

就在房門所在的那面墻上，原本的涂鴉忽然模糊了起來。

就好像PPT里的動效一樣，不到2秒鐘，這些涂鴉就消失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光禿禿、帶著幾許斑駁的墻面。

但這種狀態只維系了不到1秒鐘，隨即，這面墻上開始出現新的符號、數字、文字和一些推演的過程。

上面還有一個個的圓圈，圓圈下還用直線連著圓圈。

白天陽瞬間明白，這就是修遠在5年前發表論文的簡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