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還想說什么,老江他們三個把撲克一丟,起身就往外走,老柳沒奈何,只得跟了出去。
楊陸順邊走邊問:“馬黨委先從哪組開始?”
老江說:“他們先去了二組,那里有三戶人家都是生了三個女兒的,思想工作難得做點。”
楊陸順說:“那張大慶留在村支部里,老柳我們幾個騎自行車去看看。新平的劉支書也是,幾個思想工作難得做通的就先放放,把愿意做的先組織起來做了嘛,搞得耽誤時間。”
老柳和老江對望了一眼,眼里不約都露出了嘲諷的意思,張文謹嘴快說:“這事也怪不得劉支書,新平村就這樣,搞什么事只要有一家反對一戶不愿意,其他戶子就推搪。馬黨委也是摸清楚了新平村的脾氣,這不幾天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這三戶上,只要把這三戶攻了下來,其他的就簡單了。”
楊陸順回頭看了看老柳,就不再言語,騎著自行車飛快地朝二組而去,老柳被他看得心里一毛,知道楊陸順對他有了意見,便恨恨地盯了張文謹一眼,也踩著單車緊跟著楊陸順,老江沖張文謹哈哈一笑,大力地拍了他一下說:“楞什么楞,快跟上,別掉隊嘍!”張文謹摸著生疼生疼的肩膀說:“不是自己的肉就下狠手啊,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楊陸順心里感到郁郁不平,看來老柳幾個還真沒把他當回事,這么重要的情況居然都不說,搞得他出洋相,天曉得還有好多事瞞著的。
鄉間小道盡是包包檻檻,把楊陸順顛得渾身發痛,自行車也夸張般地叮當亂響,他也顧不得那么多,只是埋頭使勁踩,老柳幾個也只得加快速度跟著,幸虧得路程不遠,轉眼就拐進了新平村二組,上了家戶門前的曬谷坪就舒服多了,穩穩當當比街上的水泥路不差分毫。
楊陸順見前面圍了一堆人,知道是到地兒了,果然馬黨委一臉怒容地坐在坪里抽煙,劉支書等幾個村委會的干部在大聲跟一群人爭執著什么,渾然不見楊陸順幾人的到來。
楊陸順停好自行車,分開人群走了進去,跟馬黨委打了個招呼:“馬黨委,情況怎么樣?”
馬黨委抬眼看了看,沒好氣地說:“情況怎么樣,還不就這樣,他娘的好說賴說就是不愿意!”
楊陸順楞了下神,心說馬黨委你再怎么著也不能沖我來呀?組織干事老黃也就是尹芳的愛人,把楊陸順拉到一邊,笑著湊上來解釋道:“楊主任,馬黨委這幾天全耗在這幾家了,好話書了一籮筐就是不見效果,是真急人,跟誰說話都一樣!你也知道衛書記的脾氣,真耽誤了進度,肯定得刮馬黨委的胡子(刮胡子:土話就是批評人的意思)”
楊陸順故做大度地笑笑說:“都是為了工作,我理解的。老黃,你把情況給我說說?”
老黃唉了一聲,干瘦的臉皮立即繃得死緊說:“新平符合做結扎手術條件的婦女本不多,可偏生有三戶人家生了三個女兒,都一門心思想要生個男娃,我們說好話,他們就哭哭啼啼,我們說歹的,他們就尋死覓活,根本是軟硬不吃了。其他戶子都望著的,不解決這三戶就莫想其他戶子也動起來。”
楊陸順踮起腳望著屋子里幾個批頭散發的婦女,一個手里還抱著個奶娃子,不由眉頭緊鎖著,看來做思想工作這一途已經沒效果了,怎么辦呢?他轉頭看見老柳三個在一旁抽著煙,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態,他也犯了愁,要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可真叫他們幾個看笑話了,可到底怎么辦呢?楊陸順不禁躊躇起來。
楊陸順不禁盯著那幾個婦女看著,聽著耳邊人們亂哄哄地吵吵著,腦子里飛快地思索著對策,絕對不能因為三戶而拖了全村的整體進度。他靈機一動,趕緊走進人群,把劉支書拉到一邊。
劉支書滿頭是汗,氣憤中帶著慚愧道:“楊鄉長,我這支書當得真窩囊,連幾個娃子婆娘都治不住!”
楊陸順說:“劉支書,我是這么想的,聽說你們村的習慣是多數人看著少數人,何不換過來呢?”
劉支書抹了把汗說:“唉,你是不清楚,新平村的人個個精怪得很,生怕自己吃了虧,好事搶著上,不沾好的就推三拐四的,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就巴不得有人不搞,唉,我算是怕死他們了!”
楊陸順笑著說:“那我們就把他們這觀念徹底扭轉過來,讓少數服從多數的。都去做了結扎,那剩下的也就由不得他們了。你們也別跟他們浪費口舌了,你請馬黨委去村委會,我們再商量對策。”
不久新平村的村干部和馬黨委等人先后到了村支部活動室,楊陸順先把馬黨委請到支書辦公室,委婉地說:“馬黨委,我聽劉支書把情況說了說,其實也就是這三戶不愿意動起來,其他的戶子還是愿意去結扎的。”
馬黨委點點頭說:“就是這三粒老鼠屎壞了一大鍋子湯,全村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們的,只要搞下了這三戶,其他的就老實了。”
楊陸順笑著說:“馬黨委,我是這么想的,與其讓這三戶阻礙我們的工作進度,還不如把那些觀望的戶子思想做通,如果大多數戶子按我們的宣傳政策積極響應了,還怕那三戶不跟著來啊。”
馬黨委原本以為楊陸順會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聽后大感失望,哼了一聲說:楊副鄉長,你的思路根本就錯了,我們的人力時間都有限,當然要集中力量攻困難戶子了,如果挨家挨戶去搞,那要搞到什么時候?何況你也應該從老劉那里知道了新平村的人都是有樣看樣的,從來都只學壞樣,就沒得學好樣的!真是一群農蠢子!”
楊陸順臉上的笑僵住了,他本人就是地道的農民家庭出身,這不把他也罵進去了么?
馬黨委也是氣急了,根本沒注意到楊陸順的一臉尷尬,又抱怨道:“我們衛書記也是,我昨天就把情況跟他匯報了,思想工作做不通就來點手段,讓派出所的民警強制施行嘛,一勞永逸,看哪個還敢跟政府磨牙花子!可咱那衛大書記卻說什么民警的職責是打擊犯罪保一放安寧,不是用來鎮壓民群眾的,他可真關心農民啊!”
楊陸順心里暗暗感激衛書記唯民至上的信條,用對待犯罪分子的手段來對付只是不理解政策的農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也對馬黨委這樣鄙夷農民而憤慨,可目前解決工作困難要緊,而馬黨委畢竟也是領導,就強壓著心里的不滿,建議道:“馬黨委,既然攻不下那三戶,我們目前就只能轉變策略了,還是把重點放在那些觀風望向的戶子那里,畢竟這是全縣全地區的統一行動,你在新平村包點幾年了,在群眾眼里威信非常高,你就去試試,興許有效果呢!”
馬黨委見楊陸順說得還懇切,幾年在新平包點也一直是按劉支書的老辦法行事,確實忽略了,便也起心試試,他笑著說:“也行,死馬當活馬醫,先在廣播里喊喊話,看動員得起來不!”說著站起來大步向外面走去,擦過楊陸順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和解了吧。
楊陸順無聲地笑了笑,隨勢坐在還有馬黨委余溫的椅子上,聽著劉支書在廣播里喊話:“喂、喂!新平村各組居民們,我是劉支書老劉,請大家停下手里的活,找個干凈地坐下,聽政府馬黨委講話,請大家一定要認真聽,用心聽,好了,現在歡迎馬黨委講話。”
“各位社員同志們,你們好!我是馬向前,今天跟社員同志們講話主要內容是......”楊陸順又笑了起來,看來馬黨委至今還沒轉變口語,還把村民稱為社員,也是啊,喊了十幾年的社員突然要改成村民確實不容易,這僅僅十幾年的習慣就這么難改,何況延傳了千年的民俗風習呢,看來中國重男輕女的舊習要一下從根本扭轉是不可能的了,計劃生育工作還任重道遠啊!
廣播里的聲音陡然轉為嚴厲而高亢,震得楊陸順耳鼓嗡嗡做響:“......對于那些不聽政府勸說、一意孤行的戶子,我在這里正告你們,不要以為黨和政府拿不出手段對付你們,而是不愿意對你們用手段,為什么?因為黨和政府還在把你們當人民群眾看待,是人民內部矛盾,還是有商量余地的。但是我也請你們清醒清醒頭腦,這次一刀切搞結扎,是從上至下轟轟烈烈進行的,絕對不會因為某個人某戶人是意志而改變,思想工作做得通也好做不通也罷,該扎的一定要扎絕不會手軟!民以食為天,什么意思?就是說是人就要吃飯,糧食從哪里來,天上不會掉,只能從我們現在僅有的田土里作出來,我們國家占了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卻只占世界耕地面積的百分之七,十億人民的嘴巴連一起可以繞地球一、兩圈了,我們現在生產的糧食不能滿足全國人民的需要,還要花外匯從外國進口,負擔不起就只能搞計劃生育,只能減少人口出生。為了我們的后代、我們的孩子不再餓肚子,就要從現在開始,從我們每個人做起,這是利國利民的好政策,也是體現廣大社員同志們是否愛國的時刻!我們時常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現在黨和國家號召同志們號計劃生育,我們就要積極響應號召!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苦口婆心最后還是為了你們廣大社員同志們好!時間有限,我就不多說了,今天按照計劃是扎四、五、六組的社員婦女,請登記上冊了的同志們馬到大隊部集合,半小時后我們就組織隊伍上衛生院,誰遲到、誰不來,自然會有組織紀律處理你們!現在是十點二十分,半小時也就是十點五十分,我們點名出發!”
廣播嘎然而止,從廣播室里走出來的馬黨委面色潮紅,看來這番講話費了他不少精氣神,端起一個不知道誰的杯子灌下了一肚子水。劉支書憨笑著問:“馬黨委,原本今天是一、二、三組的人扎,你這一換,你說會有人來不?”
楊陸順趕緊說:“劉支書,馬黨委剛才的講話非常鼓勵人心,我們的人民群眾一定會響應馬黨委的號召,踴躍去結扎的。”
馬黨委深深看了楊陸順一眼,對劉支書說:“老劉,你再帶著村干部們辛苦一趟,到各組催催,黃干事,你再到那三戶人家去,把人給我盯牢嘍,隨便再做做工作。”
楊陸順也說:“柳主任,你們把名冊相關資料準備好,看呆會有多少沒來的。張大慶去衛生院給個信,說馬上就要來結扎的人了。”
活動室里只剩下了他們倆,馬黨委斜靠在椅子上抽悶煙,眼睛卻死死盯著門外的坪里,楊陸順曉得他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心里直唯愿人們能聽從馬黨委的號召,積極響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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