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心里頭嗆地難受,好似含著一朵苦蓮。
大家都瞧著蘇洛陵的時候,她卻偏偏別過了頭,目光定定垂在腳板上,靜然出塵。
蘇洛陵進來,先是向臨王妃行禮,接著便問:“不知道王妃深夜造訪是為何故?”
臨王妃尷尬地笑著:“誤會,皆是誤會一場。洛陵,你趕緊將綰丫頭抱去床上躺著,上些兒藥,仔細弄疼了。”
蘇洛陵便熟門熟路地將蘇綰橫抱起來,微微戲謔:“你的排場可是越來越足了。”
蘇綰閉著眼睛,覺得此話刺耳,心里冷笑,是啊,一足球隊的人都來檢查我是否背叛你這個蘇園二公子,你的排場氣場才是真的足!
寒翠微攙著臨王妃一路迤邐跟著,托她倆的福,蘇綰頭一次正大光明舒舒坦坦睡上大床。
蘇湄為臨王妃搬了張凳子,臨王妃便坐在床邊上語重心長地道:“丫頭安生歇著,今兒干娘與你說的事情,暫且放一放。”
“放一放?”蘇綰迷惑。慧姑若然真的要冥婚,這當然不能拖長了去,有合適的當然是越快越好,怎么忽然說放一放了呢?她原本為黃葉懸著的心,便更加跳突不止。
臨王妃點頭,又交代蘇洛陵好生照看蘇綰,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領著寒翠微一道走了。
“干娘——您是在生翠微的氣兒呢?”寢居外的游廊上傳來寒翠微的嬌嗔。
臨王妃道:“你仔細回去反省了。綰兒這頭添的堵,你可要好生去消融,當心你好不容易得來的子嗣又一朝喪了。”
寒翠微便有一會兒沒說話,想是心里定又氣不過。接著便聽她已漸漸模糊的聲音問道:“剛才您與妹妹一道說的話翠微怎么聽不懂呢?何事需勞駕妹妹去辦?翠微去辦不成?”
聽到此處,已再聽不到其他,蘇綰心里七上八下。是了,臨王妃的用意,是兩碗水端平,明知今日這事情是寒翠微起的頭,卻不罰不罵,犧牲掉蘇墨給她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個交代,但生怕寒翠微芥蒂仍在,故要將冥婚之事移交給寒翠微,使她免了那股子酸醋心思。
臨王妃此計確實煞費苦心,但無疑令黃葉走投無路了!
外頭黑燈瞎火,隱隱傳來蘇墨的慘叫。蘇綰聽著心疼地一陣緊過一陣,但也知臨王妃這處罰是輕的,故是愛莫能助,明兒需交代蘇棋多多辛勞些了。
“吱嘎”蘇洛陵反身關門,阻擋了蘇墨聲聲哀號。
蘇綰抬頭遇上他那雙不會說話的黑眸,不知道為什么,竟卻很想知道那雙眼睛如果是與瓔靈對望會是怎樣?他整張臉會是什么表情,甚至見著瓔靈凄楚可憐地躺在床上抱恙之時,又是如何的?
會這么樣,眼神清晰地毫無起伏,干凈地似乎他所見到的與他沒有一丁點兒關系?
可惜,這一切全是與他息息相關。
蘇綰痛苦地閉上眼睛,問他:“只是燙傷了而已,不至于會血流不止。你在藥里放了什么?”
蘇洛陵全然不痛不癢,為自己斟茶倒水淺口嘬飲。反問道:“為什么不是你自己加錯了藥呢?”
早料他不會承認,也怪自己近日來對他減少提防。他并不想害她,也沒理由害她,只是想綁住她,使得她寸步難行。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她問,覺得自己的承諾受人輕視遭人質疑,有種難堪不與齒上。
蘇洛陵向她望了一眼,表情木然:“我不明白。你在藥里又加了些什么?”
“呵……”蘇綰閉著眼笑地幾乎流淚,“罷了。你去找瓔靈了?”
蘇洛陵的目光似有研辨:“不能嗎?”
蘇綰愕住,等著他的矢口否認,也等著他的沉默,卻不想等的是一個決然肯定的反問。
不能嗎?呵……當然能了。蘇綰發覺自從來到這個永興王朝之后,智商就開始水土不服。她張開眼笑著,看他又抱著那個夾金漆紋花木藥盒,翻出諸多東西搗藥,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高中時生物實驗被吊在鐵架臺上的實驗牛蛙,任人宰割,而且還是其趣無窮的宰割。
兩人沉默了,只有搗藥聲如更漏細長,一聲一搗,重錘心房。
夜很深了,深到天邊除了漆黑只剩下漆黑,蘇園除了寂靜只剩下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蘇洛陵搗足了藥過來替她擺弄傷口。
蘇綰擼起褲管,徐徐脫下襪子,生覺疼痛。饒是他給她敷的是爛瘡膏藥也不在乎了,心里不知是倦的還是淡的,不起絲毫漣漪。
蘇洛陵輕手仔細將她的傷裹好,又洗了手才坐在床邊:“今日你睡這里吧。”
蘇綰點頭:“謝謝二公子了。”
蘇洛陵臉色有些不自然:“你可以直接喊我蘇洛陵,不必非要在氣急敗壞的時候才指名道姓。”
這冷嗆,蘇綰“撲哧”笑了出來。
等了一會兒,卻不見蘇洛陵離開:“你還不去睡?”或許——在瓔靈那邊睡夠了?她無趣地想著。不過沒這臉皮認為,他在瓔靈那兒睡夠了,會有精神來看她睡覺。
蘇洛陵有絲窒澀,又默默坐了半晌才掏出一樣東西飛快塞給她,繼而轉身就吹掉了燈火,倉皇間說道:“別再丟了。”轉瞬便無息,無息地似隱形人!
蘇綰控制不住地發抖,觸手纖滑柔軟,指腹略有凹凸感,摸著此物心里已不知不覺發涼,從背脊里滲出一種絕望。
是那方雙面繡帕子!
怎么會在他手上?
她木然地抱起身旁的絲綿錦被狠狠壓到胸口。
一石能激起千層浪,也難保不能激起千層雪。蘇洛陵也以為自己偷里愛慕蘇泊生的吧?她竟有些無地自容。
這荒唐的羞恥感,來得莫名其妙。
這一夜,蘇綰失眠了,不知道永興王朝有沒有賣安定的,真想吃上一大瓶。不死也能超生了!
蘇綰因傷禁足,早晚皆有不同的人來照看。轉眼數天,傷口便愈合結痂,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蘇洛陵遭自己看穿伎倆,就此收手了。他有種讓她腳踝爛上一陣子,但有能耐讓它爛一輩子嗎?
幾日間,臨王妃來過幾回,說的無非是些園子里的事情,又或是這些年來她隨臨王周游各地的逸聞趣事。
無意間得知,永興王朝境內,自西向東橫臥兩條巨河,像兩個守門神,守住國門海岸。不過當中寒翠微派人來打岔,在臨王妃耳旁咕噥幾句后雙雙離開,其具體是否為黃河長江便不得知。
蘇綰隱約覺得寒翠微使人來告的恐怕就是黃葉的事情了,故此表面不做聲,打算讓人去領黃葉過來。
這幾日也隨時問了些蘇墨的近況,聽一個面生的婢子說是挺嚴重的,死活下不來床,像灘爛泥似的粘在床板上,經常斗大的黑烏子愣不愣瞪地瞧著屋頂梁子不說話。蘇棋就經常背著人掉淚,說好不好吱一聲呀,可就是哼哼都無。
蘇綰聽著有些心酸。
夫哀莫大于心死,心者死了,心靈的窗戶豈能有神?
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各人封了死口不得泄露半字,說出去也是樁丑聞。不過蘇墨今后在蘇園里頭,遭橫眉冷對也許是家常便飯了,故才有些失心的模樣。
思量之時,有家丁站定在寢居門外:“稟姑娘,二公子吩咐了,請姑娘前往后山。”
蘇洛陵?!
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