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淳傳

第四十四章 穩妥

茵娘一手托腮,一手擺弄著琴譜,心不在焉道:“那位霍太醫可走了?”

容兒忙低聲回道:“已經走了。”想了想,又道:“舅老爺和舅太太也將表小姐接走了。”

茵娘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微閃。

將這件事透露給表姐,果然是正確的。

表姐被舅舅、舅母帶回府嚴加管束,就是做出什么有傷名節的事也和她們家扯不上關系。

茵娘拋卻這幾日的煩惱,想到清瀾院又恢復了往日的清靜,終于能靜下心來專心練琴,一時間心情大好。

安氏聽說大小姐病愈,特意燉了燕窩,親自送來清漪院,看望大小姐。

常媽媽見那燕窩味道清淡又十分有營養,正適合大小姐補身。臉上堆滿了笑意。

衛婆子趁機將霍太醫開的藥膳方子謄寫一份,給了安氏。

安氏雙手接過,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這幾張方子十分精細,不僅有火候用量,還有一些不常見的飲食禁忌,就是從不曾做過藥膳的人也輕易不會出錯。

安氏不由在心里暗暗贊嘆,不愧是宮里的太醫,不僅醫術好,想的也周全。

安氏忙慎重地揣進懷里,每日照著藥膳方子預備,十分上心。

就是普通的藥膳經過安氏的手,味道也變得與往日的膳食沒什么不同,只更清淡了些。

莘娘并沒有吃出什么異樣的感覺,每頓按著霍太醫的方子,藥食同療,沒過幾日就覺得身體輕松了不少。

衛婆子笑道:“果然府中有人好辦事。”

常媽媽笑著點頭,特意走了一趟大廚房去感謝安氏。

安氏想到自己能幫到大小姐,心中十分開懷。

這日,莘娘親自送走了表弟,像往常一樣準備去給繼母請安。

常媽媽怕大小姐再著涼,病情有所反復,忙指點紅桔為大小姐多穿兩件衣服。

莘娘去請安的時候并沒有見到繼母。

父親正坐在東次間的炕桌旁,看回事處為中秋節寫的禮單。

這些事往年都是繼母安排,父親很少過問。

許是嫌棄那些禮單瑣碎,父親的眉宇間有著明顯的不耐煩。

莘娘進屋曲膝給父親請安。

永安侯索性將禮單推到一旁,示意莘娘坐。

這時云兒指揮小丫鬟端了四碟下酒的小菜,暖了一大壺極熱的酒,一只銀鑲雕漆勸杯,兩雙牙箸。

云兒上前收拾了禮單,工工整整地放到炕下,叫小丫鬟將酒菜擺到了炕桌上。

秋檀打夫人歇臥的內室出來,躡手躡腳往東去,悄悄掀了簾子一條縫隙,向里張望。

立在外間的小丫鬟們不敢聲張,只當沒有看見。

云兒眼角瞥見,沒有理會,而是笑著向莘娘行福禮,“大小姐來了。”

莘娘微微頷首,與父親道:“父親用膳,女兒先退下了。”

永安侯凈了手,淡淡道:“不忙,你先坐,為父有話與你說。”

莘娘只好坐到了炕下的椅兒上,立刻有小丫鬟輕手輕腳端上茶來。

幾日不見,沒想到父親竟與繼母分房而居,用的丫鬟也很眼生,沒有一個是在繼母跟前服侍過的,想來是新調來的丫鬟。

莘娘靜靜坐在那里等待父親用膳。

永安侯卻看著桌上的熱酒,微微皺眉。

莘娘知道,父親一向喜飲冷酒,從不飲熱酒,她不由看向擅作主張的云兒。

云兒面色沒有絲毫驚慌,而是輕聲勸道:“書中云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云兒知道侯爺身體強壯,可也不是這樣的揮霍之法,從此再不要吃那冷酒了!”語氣中透著難掩的嬌嗔。

永安侯哈哈大笑,一連飲了兩杯,頓覺周身舒泰,不由心情大悅。

即使是烈酒,暖熱了下肚,少了些許辛辣,多了幾分暖意,又絲毫不影響酒勁。

“你還讀過書?”永安侯笑著夸贊云兒:“難為你小小年紀竟想的如此周到。”

云兒語帶恭敬道:“我們家托侯爺的福,衣食無憂,家里兄妹多,父親干脆托舅舅在南邊請了位教書先生,我的哥哥姐姐們自幼讀書,云兒也跟著些許上過幾年學!”

這話永安侯十分愛聽。

“哦!”永安侯想了想,道:“爺升你為一等大丫鬟,只管服侍爺,不必理會旁人,今后直接去賬房領月例。”

簾外的秋檀聽了,當即變了臉色。

侯爺這是將云兒脫離了梧桐院,直接規到了外院。

這個狐媚子,專門迷惑人。

想到日后云兒能與自己平起平坐,秋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愣怔了片刻,忙跑回去報信。

云兒抿了嘴笑,并不得意,只專心服侍。

侯爺略一舉箸,云兒立刻拿箸布菜,十分貼心。

父親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云兒很快能領會。

她們之間已經有了獨有的默契。

想到云兒就是來日的阮姨娘。

莘娘并不意外。

西稍間的陳氏卻氣了個倒仰。她好心抬舉她一家,不曾想招了個白眼狼,想重用云兒父母的心思也落空了。

礙著侯爺的顏面,陳氏倒不好立時處置。那周媽媽經過上次的事被侯爺嚇破了膽,行事也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秋檀氣得鼓鼓的,近日沒少與云兒賭氣,心中十分不服氣,一時間又奈何她不得,心里憋悶的很。

陳氏想到長嫂的話,暗暗警醒,強打起精神思量對策。

一旁的秋檀給夫人出主意,“夫人這幾日該請咱們家的大夫診脈了。”

陳氏的身體狀況陳氏自己最清楚,她最近心緒不寧,就是哪個大夫來也不會診出祥脈。

陳氏搖頭,“你待會兒去向侯爺要張名帖,就說我這幾日肚子時常抽疼,請位宮里的太醫給我瞧瞧。”

秋檀連忙應是。

這邊永安侯放了箸,云兒一個眼色,立刻有小丫鬟端來銅盆服侍侯爺凈手漱口。

永安侯喝了口茶,想到中秋在即,中秋節過后就是父親的壽日。

最近陳氏又丟了手,對府里的事不管不顧,連中秋的家宴也沒有提前準備。

永安侯不得已,打算親自帶莘娘去真武廟看望姚老侯爺。

莘娘自然同意。

父親能去最好,想來繼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了。

彼時,真武廟住持居住的方丈室里,淳王正坐在那里吃茶,只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姚老侯爺推門進去,沒見到住持,反看到了淳王。

他心里暗道,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方丈室本就不大,座位有限,除了住持坐臥的席子,只余兩個座位,一張待客的太師椅,和一個打坐的蒲團。

姚老侯爺笑著與淳王敘禮。

淳王微微點頭,起身請老人家坐。

姚老侯爺念著自己與住持是自家人,也就沒有見外地盤膝坐到了蒲團上。

他抬眼看去,對面的淳王正襟危坐,笑容溫和。

姚老侯爺心里高興,笑著與淳王攀談起來。

淳王一一作答,并不倨傲。

片刻后,住持親自取來白玉棋子回了方丈室。

姚老侯爺瞪圓了眼睛,他惦記這套溫潤的白玉棋子已經多時了,住持別說送他,就是碰都不讓他碰一下,怕他私自拿走,甚至換了地方安放。

今日當著淳王倒是舍得取出來用。

住持看到姚老侯爺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抹警惕之色。

姚老侯爺對著住持親切地點頭笑了笑。

住持看著姚老侯爺略顯滄桑的面容,不但沒有放松,反倒更添了幾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