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雁入內室休息,寧姒小聲問素兒:“你家姑娘怎么了?”
素兒還是搖頭:“我也不清楚。從前幾日開始,突然吃不下東西,吃什么吐什么。我說請大夫來瞧瞧吧,她不讓,自個兒去外面瞧大夫。抓了藥回來,日日讓熬,卻沒一次見她是喝過的。”
寧姒望向內室:“這是什么毛病?”
吃什么吐什么,熬了藥又不喝。看她那樣子,恐怕是心病吧!
寧姒輕輕撥弄赤色琴弦,撩起一兩個輕微的雜音,又向素兒打聽:“你家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啊,誰惹她了?”
素兒忍不住笑:“在儷人坊,誰敢惹姑娘不開心?至于那些男人,又有誰舍得讓她不開心?”
這倒是大實話。
雖說儷人坊有老鴇花娘,但真正做主的其實是非雁。至于其他姑娘們,平日看似不相干,實際上都是歸她調配。
至于男人嘛……寧姒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今兒初九,她前兩天又見客了?”
“自然是見了。”
素兒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與她閑話:“逢七見客是早就定下的規矩,不管外面如何鬧得天翻地覆,這進了儷人坊,就得照儷人坊的規矩。”
寧姒猜想素兒說的外面鬧的天翻地覆,應是指前幾日宮里出的岔子。
也是,不管三王奪位鬧得多厲害,老百姓的日子還是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酒館劃拳不止,歡場笙簫不息。這一到逢七,該是豪擲千金博佳人一見的時候,就得來儷人坊砸錢。
寧姒端起芙蓉糕在屋里瞎晃,這兒摸一摸,那兒看一看。到了桌案前,拿筆沾墨畫了只烏龜給素兒鑒賞,扭頭又去檀木書架前翻找看有沒有什么好看的書。
不是琴譜就是詩集,實在無趣。寧姒捧著一本書冊隨手翻了翻,正打算放回去,突然從書里掉出個東西。
地上鋪著軟毯,落地無聲無息。素兒正在擦花瓶上的灰,沒有注意到她。
寧姒撿起來,是一支竹簽。簽上有字:千里人歸夜半遲。
寧姒記得這一句。
她來到儷人坊的第一天,花娘在主持逢七擇客,當天被非雁選中的便是這支簽。
也就是說,當天晚上,非雁見了這位留簽的客人。
這就是當天那支簽?不過看這墨痕,似乎還很新。
還有,非雁把這簽夾在書里做什么?留作紀念?
只有這一支嗎?會不會還有其他的竹簽?
寧姒心下好奇,打算一探究竟。
將書架上的書挨著翻了一遍,收獲頗豐。總共十四支竹簽,每一支上面都是那一句:千里人歸夜半遲。
這是什么?詩?詞?還是謎語?
難道是暗號?
寧姒百思不得其解,忽聽得素兒驚呼:“哎呀,寧姑娘!”
“嗯?”
素兒走過來把她推開:“這些書都是我家姑娘的珍藏,未經她允許是不能碰的。”
珍藏?
珍藏的是書,還是書里夾著的竹簽?
寧姒把書放回書架:“好啦好啦,我不看就是。”
說完,端著尚有余熱的湯藥走進內室:“我給她送藥去,病了怎么能不喝藥呢!”
睿王審了中丞夫人安氏,剛回到府邸。
安氏交代,她確實是受人指使,才把趙氏推下水,又特意將人帶到崇光殿去更衣。
就在晉帝大壽的前一天,她七歲的小兒子在府中無故失蹤。床上留了信,讓她照著信上交代的做,不然就讓她此生再也見不到兒子。
睿王看了信。
信上交代得極其詳盡,包括什么時辰動手,在何處落水,帶到哪里更衣。
信上字跡一筆一劃十分生硬,就像剛學寫字的孩童所留,可見是對方故意為之。紙墨都很普通,無從查起。
至于安家小兒子,他去查的時候,小少爺正和一堆丫鬟玩毽子。問了下人,甚至都沒人知道小少爺失蹤的事,只說大壽前夜確實沒聽到小少爺鬧覺被夫人罵的聲音。
可見,安氏的口供是真的。孩子真的失蹤過,只是對方行事隱秘,沒有驚動不必要的人,也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經查,趙氏落水后更換的衣服上確實有生石散,然而衣服卻是趙氏自己從家里帶來的。
參加皇家御宴,妝容衣著必然格外講究。眾夫人小姐都帶了更換的衣物,以防不小心沾上污漬可以及時更換,不至于在人前出糗。
衣服是趙氏自己挑選,入宮后交于內侍公公統一保管。
睿王從趙氏口中得知,在崇光殿換了衣服后,有宮娥送來芋香糕,說給她壓壓驚。
當時殿中沒有旁人,那宮娥嘴巴抹了蜜似的,對她從容貌到身材一通夸贊。
女人一聽好話就容易犯糊涂,那宮娥說芋香糕是她自己做的,邀請趙氏去膳房旁觀制作,她想也沒想就跟去了,哪里知道會惹出如此大禍。
理清下毒經過,睿王把過程中所有出現過的人都審了一遍。然而帶趙氏去膳房的宮女在壽宴還在進行的時候就投了湖,尸體第三天才浮上來。
負責保管替換衣物的小太監也在他查到之前死于非命。躺在床上一刀斃命,什么線索都沒留下。
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案子偵破陷入僵局。
這幾天,諶王一直跟在他身邊協助查案。說是協助,睿王更愿意相信他是在打探進度,以便提前殺人滅口毀滅證據。
無奈的是,晉帝同意諶王從旁協助,他也不好說什么。
天色漸晚,睿王疲倦的靠在太師椅上,煩躁的揉著眉心。
案子沒有新進展,明天匯報的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季三也不見蹤影,除了他,身邊好像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對了,有是有,可是……
“唉!”怎么會搞成現在這樣!
朱進走近了才出聲:“殿下……”
嘴巴張合,欲言又止。
睿王抬眼看他,又看到他手上的信:“儷人坊送來的?”
朱進垂首,雙手將信奉上:“是。非雁姑娘說,懇請殿下一見。”
睿王把信接過,直盯著信封,仿佛能透過信封看到里面的內容。實際上,他不拆開,也能猜到大概。
信是用特制的蠟封好的,睿王的手停在上面,本要橫著把信封撕開,卻突然轉向,豎著連封帶信撕成了兩半。
重疊,再撕,再重疊。
一封信,很快成了一堆紙屑。
睿王把紙屑交給朱進:“給她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