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記事

第一百零四章 米店

凡是在西風崗來往的米商,從來就沒有漏網之魚。思明的行程早在一天以前,便已傳到寨主的耳朵里,十幾輛馬車的大米,可是一條肥魚。思明到的一個時辰以前,西風寨的人便已出了山門,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了二三十人,等著捉思明幾人,回去慶祝一番。

眼看著思明這邊就要落入下風,全貴兒勸說道,“王公子,我們也跑吧,人還在,就不怕掙不到錢。”

思明抱緊了嚇得發抖的梁恬,對著全貴兒說道,“走,讓那些武師跟著一起撤。”

眾人正要撤走的時候,對面山頭卻有人喊了一句,“大當家的,山里著火了!兄弟們救不住。”

來時如風,去時如電,一眨眼間,土匪們已一窩蜂往回跑了,只有那土匪頭子回過頭來,朗聲說道,“算你們運氣好,我這次就放你們一馬。”

思明一時摸不著頭腦,看了看遠處的山頭,確實有一陣青煙飄過,這好像也不是山火正起的時節,怕那些人再趕回來,便讓剩下武師連同全貴兒一起趕著馬車,往前走了。

一里路外的岔路口,跑掉的男子正在那里踢著石子,百無聊賴,還有些伙計也在。那男子見車隊竟然完好的過來,趕緊跑過來,說道,“東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那土匪果然不是東家的對手。”

思明更加不喜這人了,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一點兒時少得可憐的情分,現在只是重復了一次落進下石的從前而已。

那人見思明沒有反應,又湊得更近了,說道,“東家,剛才不是我怕,是我去給你喊幫手了呀,誰知還沒等到,你就來了。”

思明讓馬車仍走著,“兩倍。”

冷不丁的一句話,那男子愣了一會兒才知道,這米價又翻了一倍,心想,這恐怕真的也就夠路費了,靈機一動,那男子對思明說道,“東家,現在岷城的米價合計才五兩一石的米,我覺得東家可以再放一放,等今年過段時間,天氣涼了以后,再拿出來賣,定能賣到六兩銀子。我看東家不是岷城里的人,不如就放在我家,等到深秋過后再拿出來賣,輕松便能多入幾百兩銀子,豈不美滋滋。”

“我怎么賣米,不用你來說。你要覺得兩倍不夠,那就再加一倍。”冷冷的語氣,早沒了先前的一點溫度。

那男子終于不再多說,拱了手說道,“東家,別介,我這兒就不打擾了。”

馬車又再向前走了十幾里路,才能看見有一個鎮子在前面,低矮的城墻,形同虛設,城門邊上僅有幾個老弱殘兵在守著,見到車隊來時,也不積極,知道里面裝有大米,動作才快些。

交過錢以后,思明便領著人進去,分了十石米給那人后,思明在前面引著路,直接往以前的老宅那里走去。

翻新過的院墻,零零散散的爬了些藤葉;門上新掛的燈籠,被風吹雨林的有些發白。大路上跑著幾個孩童,見思明來了,一哄而散的回了家。有一個八九歲大小的男孩,飛快的跑回了那家宅子里,又因為好奇,時不時探出頭來,怯生生的看這遠道而來的客人。

思明叩響了旁邊宅子的門,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開,小男孩有些忍不住,朝著這邊喊了一句,“阿婆去市場了,要正午才會回來。”

不等思明說話,院子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婉轉,“你在與誰說話呀,安安。”那小孩往里面回了句,“是個不認識的叔叔,要找隔壁的阿婆。”

沒過一會兒,那女人也出來了,一邊把挽在胳膊上的衣袖放下來,又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撣了撣肩上的褶皺,笑著對思明說道,“曾阿婆出門了,就在東邊的市場上,要我去幫你叫一叫嗎?”

思明看著,突然有些恍惚,沒想到七月的風沙,也這樣大了,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思明拿袖子遮了遮眼睛,過了一會兒,方才說道,“不勞嫂子了,我這兒先將米送到米行里,再回來找她。勞煩嫂子知會兒一聲,那米行還在前面的拐角處嗎?”

那婦人聽到有大米,又更殷切了些,甜甜的說道,“不在那里了,三年前搬到里面街去了,就拐角再往上面走一點。你這米是從外地來的嗎,多少錢一升?”

思明卻不回婦人的話,回頭讓人拿了一袋米,抱給婦人,說道,“多謝嫂子指路,一點意思,請嫂子笑納。”

那婦人見伙計抱來米,有些不好意思,推辭道,“這怎么好意思,非親非故的。”

“嫂子不要誤會,是曾叔讓我給你們的,感謝這幾年你們對阿婆的照顧。”

說了曾叔以后,那婦人才愿意接著,引著小孩說謝謝。那小孩本就靦腆,一直躲在婦人的后面,被婦人拉出來以后,才怯生生的說了句,“謝謝叔叔。”說完,又趕緊躲了回去。

思明辭過婦人,便引著車隊往街道更深處走去,不到半里路,也就到了婦人所說的米行那里。

米行老板見有人引著車隊過來,也有些驚訝,趕緊出來接著,眉眼彎成了月牙兒,笑著說道,“東家從哪里來啊?”

思明笑著說道,“周叔,你不認得我了?”

米行老板聽這陌生人叫自己的姓,隔的更近了,揉了揉眼睛,叫道,“是王家的巧哥兒嗎?那年你不是···。”本是個快到花甲的老人,因風沙的緣故,眼睛也干涸許久了,見了思明竟慟哭了起來,又從袖口處拿出毛巾,擦了擦眼睛,說道,“前兩年,你曾叔說起你時,我還跟他說,這么可惜的好娃兒說沒就沒了,現在我真想回去扇自己一巴掌,你還好好的活著啊。”

“全靠周叔當年的那口米湯吊著,這些年沒回來謝過你,我也是過意不去。”思明親切的說道。

米行老板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那時候窮啊,膽子又小,要知道你差點讓他們整的沒命,我早該把你從那屋子里抱出來的。”

“都是命罷了,周嬸兒還好嗎?”

米行老板的淚水更止不住了,說道,“前幾年沒了,臨死的時候,還在怨我沒把你抱回來養著,說什么大不了把鋪子抵了,還了債,就沒人敢欺負你了。說來說去,都怪你周叔,當年懦弱。”

思明也讓人招的有些淚目,用袖子掃了一下眼睛,說道,“周叔,我們里面去說。”說著又讓人把米都拉到店鋪的后面去。

梁恬也跟著思明進去,在一邊坐下了,米行老板見著覺得陌生,問道,“這位公子是?”

“我的一個朋友,姓梁,這些米都是他的。”

米行老板本已坐定,又起身對著梁恬作揖,說道,“多謝東家照顧。”梁恬也起身回禮,又復坐下了。

思明與米行老板再說了些以前的事,進來八九歲大的小孩兒,見有陌生人在家里,躊躇著想往外走,卻被米行老板叫住了。

“過來叫巧哥哥。”

小孩兒本是叛逆的年齡,僅僅對思明笑了一下,便出了門,也不管米行老板在后面怎么罵,都不回頭。

米行老板見小孩兒完全走后,才有些歉意的對思明說道,“這孩子,真是不懂禮數。”雖是罵著,話外卻充滿了溺愛之情。

“這是?”

聽到思明問起,米行老板這才想起,還沒介紹一番,笑著說道,“我弟家的小孩,前幾年養不活了,過繼給我們換換運,沒想到真活了下來。你周嬸又一直想要個孩子,那之后就沒有再送回去了,只是可惜孩他娘走得早,沒看見他長大。”

“周叔,節哀。”

米行老板看了看被擦濕的毛巾,又用袖子擦了淚,說道,“都幾年前的事了,早哀夠了,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可惜踏進那口棺材的不是我。”

聽到周叔這樣說,思明也不好拿話去安慰,只得遞了一根毛巾給他擦擦淚。

“人老了,你別見笑。你這次回來住多久?”

“過兩天就走。”思明回道。

米行老板起身,嘆了口氣說道,“你曾叔知道你還活著嗎?”

“嗯。”

米行老板又說道,“難怪每次說起你,他總是吞吞吐吐的。”

“是我讓他不要提的。”

米行老板轉過頭來,看著思明,半響才說道,“是我們辜負了你。”

“沒有的事,是我父母的孽債,再把你們拉扯進來罪過就大了,何況沒有那米粥,我只怕真的早死了。”思明上前去說道,對于這些當年沒有落進下石的鄰里,思明心中是沒有記恨的,早些年是為了不連累他們,后來又不好再去開這口。

又繞了許多話后,米行老板才問道,“梁公子,這里的米有多少,我去拿銀子給你。”梁恬起身說道,“攏共五百石米。”

“按市場價七兩一石。”米行老板撥了撥算盤,說道,“總共是三千五百銀子,你等我去給你拿銀票。”

七兩!路上的那人不是說五兩銀子,這里的米價當真比肉都貴了,要不是路上的那窩土匪,梁恬都想再跑兩趟了。

思明本不想插手梁恬的大米,又怕周叔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多給,便向梁恬使了個眼色,悄聲說道,“算六兩,一會兒多的我補給你。”

梁恬雖舍不得到手的銀子,但還是聽了思明的,將那米行老板叫了回來,“你給我六兩就行了,多了我拿不住。”

米行老板聽了,笑著說道,“你這小兄弟到有意思,外面能運過來的米,都是七兩。等下米先別下完,再運一半去城北,那里的米店也快空了,我這邊給你一千七百五十兩銀子,剩下的讓那邊的老板給你,他要知道你給我算六兩,會跟我吵的。”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