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番外:誥命

番外:誥命

“白薇,你到底是應不應我!”嘶聲大喝,陸大娘漲紅的臉色直欲滴血,伸手要抓站在對面的白薇,卻被橫里伸過來的手攔住。

“老太太,算我求求你,這里又不是咱們家,有什么事您回去再說吧!”小青急得直跺腳,回頭看看自家娘子仍是氣定神閑,混不把陸大娘的撒潑看在眼里的樣子,更是心急。

要是不用她來充作盾牌左擋右攔的話,她也能擺出個事不關己的模樣,可偏偏這會兒她不攔著又有誰攔呢?

苦起臉,小青透出一絲哭腔:“老太太,這事兒還是等著大郎回來再說吧!您這會兒就算是逼著我們娘子答應了,可大郎那兒不還是說不通嗎?”

陸大娘呸地一聲啐道:“什么叫說不通,這種事通不通還不是在女人身上!再說了,小五要是在家,我還不來了呢?”

小青心中哀嘆,心道:這也是,要是大郎在杭州城里,陸大娘也不會鬧這一出了。可惜大郎公務繁重,不可能每天都在城里晃悠。這樣的“逼宮戲”也就三不五時地來上一出。

咧著嘴,她左右搖擺著身體就是不肯放陸大娘過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更是大喜。還好還好,只要撐過一時半刻的,善堂里總是有人來幫手的。正想著,外面院子里便有人影晃了進來,打先的卻是個身形高挑,眉目俊朗的青年。一進門來,也不讓跟在后面的婆子上前,自己便先幾步上前攔腰抱住陸大娘。

叫道:“娘,你怎么又來煩嫂嫂呢?不是一早就說好了不再逼哥哥納妾的嗎?”

小青松了口氣,一直張開的雙手也放了下來。

陸大娘卻是厲喝著反手拍著陸七:“你個死小子!現在還敢幫著外人來對付我了是吧?!”

“哪兒有什么外人啊?娘,嫂嫂是您的新婦,是咱們陸家自己人啊!你就別……啊……好疼!”雖然是抱著陸大娘,可陸七卻半點不敢反抗。挨了幾下,痛得厲害了,就抱著頭滿屋子亂竄。“娘,你別再打了!不就是要孫子嗎?我給你一個就是。”

“呸,你個兔崽子好狂的口氣!你當是老母雞下蛋嗎?說得那么輕巧,難道不知道前陣子老娘替你說親去,人家嫌咱們陸家窮嗎?”

陸大娘捶胸叫罵,眼角卻是瞥向另一頭穩當當坐著的白薇:“說什么一家人,人家哪里當我們是一家人啦?錢袋子捂得死緊,生怕手指縫里漏出一文半文私己錢來。這還叫一家人?”說是嘀咕,可這聲音卻大到屋里所有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陸七眉毛一皺,也不跑了。返身笑道:“我的娘啊!那些個嫌貧愛富的就是想嫁我還不稀罕呢!就你七兒這般人才,往大街上一站,嗓子一亮,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圍著轉啊!你放心,不出三五日,我就會找個姑娘娶進門來讓你三年抱兩,摟著大胖孫子樂去。成不?”

陸七這話一說出來,那兩個婆子先撐不住樂了出來。小青抿著唇,偷眼看看陸大娘,咽下了要爆出的笑聲,只扭頭去看神情如常的白薇。反倒是陸大娘,氣急了直接脫了鞋子去打陸七。

“叫你小子混說!咱們陸家就是再窮,娶新婦也是三書六禮進門的,哪有象你這么隨便對待人姑娘家的?你娘我平時就是這么教你的嗎?”說著話,她又提高了嗓門嚷道:“我這人雖然脾氣不大好,可是一向最講道理。可不會平白欺負人,沒理還硬死撐……”

挑起眉,坐在案后一直甕中捉鱉沉默的白薇終于放下手里的帳冊。站起身來看著陸大娘,淡淡道:“娘,坐下歇歇吧!你也累了。”

既不提陸大娘鬧事也不說自己答不答應她的要求,白薇只是溫言道:“娘,我知道小叔的婚事讓您著急上火了。可巧,我這會兒也看完帳了,您不妨坐下說來聽聽,看新婦能不能為您分憂。”

陸大娘哼了一聲,竟是突然把手里的鞋子丟在地上,扶著陸七的肩膀拖拉上鞋,推開要扶他的陸七,走到桌邊坐上。哼道:“你也知道,咱們家是個什么狀況。那王家光聘銀就要百貫,我上哪兒弄來去啊?真當他們家小娘子是鑲了金銀的呢!”說著話的時候,眼睛卻是緊盯著白薇。

白薇哪里還不知道陸大娘是什么意思。其實她嫁過來這幾年也貼補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一年陸大娘每次一吵更總是會被詐去些好處。她也知道婆婆手里是能拿得出這筆錢的,可既然婆婆哭窮,她這個被視作“理虧,十惡不赦”的惡新婦總要知情識趣才是。

笑了笑,她平聲道:“娘,既然您手頭不寬裕,不如就由我這做嫂嫂的來出這聘銀可好?”

陸大娘一聽,猛地跳起身來。原本還怒形于色的臉上笑得跟綻了朵花似的。“新婦,你這話可當真?”

“自然是當真。”白薇笑著。可心里難免暗想當初她怎么竟只是意思意思了就算呢?連個小門小戶沒什么姿色的小娘子尚要百貫才嫁,她豈不是虧了?心里正暗覺可笑,陸大娘卻已經欺身上前,竟是舉掌道:“既是當真,那你我婆媳便擊掌為誓!”

白薇苦笑了下,抬起手來,正待與婆婆擊掌,卻突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忙亂的腳步聲。白薇一怔,剛抬起頭來,屋外已經有一人快步跑進,跑得太急,險些絆在門檻栽倒在地上。

一進屋還未站穩,已經喘著粗氣叫道:“快快快……快……”還沒等他把話說清楚,陸大娘已經不悅地罵出聲來:“快什么快啊?要結巴回家結巴去,這兒又不是醫館。”

擔心被這突然闖進來的人壞了好事,陸大娘說話是一點都不客氣,就差親自動手把這壞事的家伙丟出去。

白薇忍住笑,看著這被陸大娘一句話噎得忘了說話的男人。只溫言道:“莫要太急,有什么事慢慢說好了。小青,還不快給李大哥上茶。”

這莽莽撞撞跑進來的男人李三寶卻是衙門里當差的。雖不算是陸五正管著的手下,可白薇卻也是見過幾次的。

這會兒不知是被什么事催得急了,他也顧不得喝水。喘了一口氣,直接就大叫道:“接圣旨啦!”

一句話把屋里的人都喊得怔住。白薇還沒說話,陸大娘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說,小李,你是哪根筋不對了啊?還圣旨,你當是跳加官嗎?”

“哎喲,我說陸大娘,您老老跟著攪和什么啊?”李三寶掀眉急聲大叫:“快點著吧,備、備香案,知府大人陪著天使馬上就要到了!”

聽他說得煞有其事,白薇也不禁認真起來。“李大哥,可真有天使來宣旨?不知,這圣旨是要下給誰的啊?”

“還能下給誰,可不就是你白娘子嘛!我的天爺,可都麻利點,快動起來吧!香、快,要上好的檀香……”

雖然滿腹疑竇,可白薇卻還是揚聲吩咐幾個婆子照李三寶的交待去準備東西。陸大娘有些發怵,縮了縮身子,拉著陸七悄聲問:“我說小七,這圣旨可不就是宮里的官家下給那些大官的嗎?怎么好端端的下給你嫂嫂啊?”

陸七眨巴著眼睛,心里胡思亂想著:難不成是嫂嫂當年的艷名讓宮里的官家知道了,這會兒下旨要……呸!這瞎想什么呢?且不說嫂嫂早從良多年,就是沒從良,官家還能下旨來召……

舔了舔嘴唇,陸七扭頭往白薇臉上偷瞄了一眼,忍不住拍了了下自己的腦袋:“叫你胡思亂想!”

好一陣忙亂,總算把東西準備齊全了。那頭李三寶還再叫:“還得怎么著來……對了,還得沐浴更衣,焚香……”他的話還沒說完,原本站在他旁邊的白薇抬腳就往外走去。抬著香案的婆子看看白薇,也慌忙跟上,生怕這位李官人還要出什么新花招折騰她們。

抬著香案,才走出善堂大門口,就見著遠處塵煙飛揚,卻是一行十數騎士揚鞭而來。到得門前,一聲招呼,已經大聲吃喝著指使幾個婆子如何擺設香案,又有什么什么講究。

白薇瞧去,只見這十幾人里卻有衙門里的衙役又并衣著艷麗的侍衛還有幾個看起來象是小太監模樣的人。雖然仍不確定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仍是順從且恭敬。在那幾個小太監過來喝問:“哪個是白氏”時忙上前施禮笑應,聽著那為首的小太監連磕巴都不打地一溜話說下來,竟是該注意的事聽明白的都沒幾個。

白薇淡淡笑著,只說謝“公公教誨”,上前施禮時卻已把剛才準備好的銀交子塞了過去。那小太監得了賞,臉上倨傲之色便淡了幾分,也有了笑模樣。白薇忙趁機相問。才知這會來傳的卻不是什么圣旨,而是宮中太后娘娘的懿旨。可再詳細的,卻是連這小太監也不知道了。

再問不出什么,白薇也只得忍住疑惑,和眾人一起在一旁候著。眼角一轉,卻見陸大娘沖她招手。心中一動,她折轉回去,還沒開口,陸大娘已經一把扯住她壓低了聲音道:“新婦啊!老話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要真是有什么,你可別心疼那幾個錢,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錢再多也得有命享啊!”說著,已經抬手去抹眼睛:“怎么好端端的,就來什么圣旨了呢?小五又不在家,我都沒個主意了……”

心頭一熱,白薇笑吟吟地看著陸大娘,柔聲道:“娘,你放心,這些道理我是省得的。再說,也不一定是什么禍事……”看著猛然抬頭,嘀咕著“不是禍事”的陸大娘。她只覺得這幾年到底是沒白相處,不管平時再怎么鬧,到底還是一家人。

“可不是,新婦一個小婦人,就是惹了什么事還能驚動天家處罰嗎?”白薇答得平靜,倒讓陸大娘放下了心來。

婆媳倆正在說話,便聽到有小太監尖聲嚷:“到了到了……”她忙轉身走上前去,遠遠地便看到在騎士的護衛下,有馬車緩緩而來。

那位知府大人,白薇卻是曾遠遠地看過一回,這會兒看到知府大人作陪,與那身著公服的中年太監淡淡說笑,心里才真的完全信了這突然上門的人真的是京里來的天使。

雖然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婦,可接旨卻還是頭一遭。聽到喚她的名字,也不禁有些發慌,跪得太猛,膝蓋也撞得生疼。可一時哪里顧得上是不是疼,聽著那中年太監文縐縐地把手中的黃絹念了一遍,白薇雖然聽明白了什么意思,可卻怎么也繞不過來那個彎。

怎么可能?就這么封了她個七品孺人的誥命?!這,怎么會呢?

咽了下口水,白薇有些發木地照著那小太監的提示接過太后懿旨,磕頭謝恩……一系列動作下來,她總算有些清醒了過來。雖然款待天使這樣的事情輪不到她這樣的婦人來張羅,可心意卻總是要表示的。又趁著知府大人轉過臉去的瞬間,忙把手中那張大額的銀交子遞過去。

特意把數額那面露出,只一晃,那太監已經把那上面的數字看得清楚。雖然沒作聲,可臉上的笑容卻更顯和善。其實出這趟差,原本沒指著能發筆財的,也不過是當出來散散心罷了,倒真是想不到竟有這一筆意外之財。

心情大好,在白薇笑著相詢時,他也不隱瞞,只笑道:“白孺人這樣的善心受封正是順應人意之事,有什么好意外的呢?”突然壓低了聲音,他笑道:“好教白孺人知道,這次受封得賞的除了你還有李安人和慧心師太。這不,咱家現在就是要往問心庵送太后娘娘的賞賜去的。”

“李安人?”白薇挑起眉來,正想著這李安人是……那太監又道:“太后娘娘召見李安人,可是對她很是厚愛,甚至還親賜了一門親事呢!”白薇突然心念一動,想起還真有熟人在京中。難道竟是她?可是,怎么竟還能獲太后召見呢?

按下心中疑竇不表,白薇笑著恭送天使離去。還未回身,后面的陸大娘等人已經擁了上來。小青等人一疊聲地道著喜,陸大娘卻是盯著那卷黃絹,伸出手想摸卻又縮回手,咽著口水有些恍惚地道:“這、這就是圣旨啊?”

“是懿旨……”白薇想要解釋,可看看陸大娘的神情,她又咽下話頭去。其實是圣旨還是懿旨,對陸大娘來說都是一樣的。笑著把手中的黃絹往陸大娘手中遞,陸大娘卻是連連擺手道:“可不敢!這可是圣旨啊!哪是我這臟手能碰的?趕緊的,放好了,這以后都得供在咱們家廳上讓子孫后代都磕頭拜……”

白薇忍住笑,推讓再三,見陸大娘始終不敢碰,也只得作罷。

陸七在一旁看著,突然咧嘴一笑:“娘,我嫂嫂現在可是有誥命在身的人了,你還要不要休她了?”

“誥命!”陸大娘眨巴著眼睛,其實對剛才的那個圣旨根本就沒怎么聽懂。“那個孺人,是不是就和縣官娘子一樣大啊?”見陸七點頭應是,陸大娘看白薇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以往了。想了想,她的聲音有些發怯:“新婦,你不會讓我也給你行禮吧?”

白薇抿唇一笑,“娘,您說什么話呢?再這樣,豈不折殺新婦了。”

陸大娘松了口氣,可到底不敢再象從前那樣大吼大叫。只暗自嘀咕:“罷了,就算是沒孫子,可咱老陸家到底是出了個誥命,有封賞的,幾百年就這么一回,也值了!”

抬起頭對白薇便是滿臉笑意。白薇心中好笑,卻是越發溫和。說了一會話,陸大娘卻也放松下來,想想,忍不住又問:“新婦,那你剛才答應我的事還算不算數?咱家小七可還指著你娶娘子呢!”說著話,盯著白薇的眼睛一個勁地眨巴,生怕白薇突然改了主意。

把陸大娘的神情看在眼里,白薇只是淺笑。“娘,小七不是說了咱們是一家人嗎?既是一家人,我又豈會出爾反爾呢?你放心,我包小七娶到一個好娘子……”她話還未說完,陸大娘已經樂得合不攏嘴。白薇瞧見,只是抿唇而笑。

雖然是個意外,甚至可能是粘了某人的光才有這樣的好事。可這個誥命的身份,卻真是來得太及時了。

看著笑容燦爛的陸大娘和低聲笑她的陸七,白薇垂下眼簾,嘴角的笑意愈深。

他們是一家人呢!雖然總是吵吵鬧鬧,可是想起來是一家人時卻只覺得溫暖。就如,這冬日午后的陽光,映著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