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069 你跑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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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縣這話一出,氣氛有些尷尬。

杜仁何等玲瓏人物,立馬接過話茬,道:

“今日一見,才知大人平易近人,打罵送禮之人之說顯然是謠言。”

知縣滿臉痛惜:

“民眾太過愚昧,缺乏鑒別謠言的能力,可悲可嘆。”

“大人說的極是,所以在下想托您幫個忙。”

“哦?快快說來。”

“我有一丫鬟,長得極為俊美,她娘家有一幫打魚的窮親戚,沒錢交不上賦稅了。”

“哀民生之疾苦。”

“誰說不是呢。她有個親戚餓的頭發昏,走路發飄,一不小心就撞了八個下鄉的稅吏。”

“撞傷了吧?賠點銀子嘛。”

李郁一拍桌子,茶碗都被震起來了。

嚇了知縣一跳。

“大人,我這有幾張小面額舊銀票。您拿著,給那八個稅吏買點治跌打損傷的藥。”

“怕是要不了這么多吧?”知縣接過銀票,眼睛發亮。

“要的,我細算了一下,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還有誤工費,起碼得這個數。”

李郁伸出兩個手指。

兩千兩!

“好,好,本官就代為幫忙。”

氣氛變的輕松多了。

聊的話題也是天南海北,從江南風土人情,到金川戰事。

“您是說,金川戰事快要結束了?”

“對,這可是機密,以本官的級別其實接觸不到的。”

“哦?”

“本官的大舅子,在金川前線擔任運糧監督。他來家信說,阿桂大將軍已經攻破大金川老官寨,戰事基本結束了。”

“普天同慶啊。”

隨著關系的拉近,知縣說話也隨意多了。

他問道:

“本官聽說,你可是有很多官場朋友,像黃通判、張知縣、趙典吏、胡師爺。”

李郁笑笑,表示默認。

“本官覺得,像你今天這樁事,其實找他們都能辦的,為何特意來找我?”

“主要是想找一個孝敬您的機會,關系嘛,還是不要拐彎比較好。”

“哎,偌大的蘇州府,愣是沒幾個像你這樣的明白人。”

李郁微笑著,問道:

“還未請教大人的名諱。”

“本官黎元五,乾隆二十五年舉人。”

黎元五很貪,但是也比較陰險。

這是一下午,李郁的直觀感受。

以舉人身份,做到知縣,殊為不易,而且到頂了。

想再往上,除非有督撫甚至軍機大臣的青睞,或是簡在帝心。

“清月村稅賦的事,本官會過問的,不必擔心。不過,伱得給官府一個面子。”

“大人請明示。”

“公開毆打稅吏,終究是需要一個說法。本官在2天后派人去捉拿那韋俊,有2天時間足夠他躲躲了。”

“之后呢?”

“本官會吩咐衙役,去了若是沒人,就把房子砸一通。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后大家都別提了。”

李郁心中竊喜,竟是正中他的下懷。

完美解決了吞并清月村后,建立威望的障礙。

一行人回到清月村,見到了焦急等待的眾人。

“怎么樣?”

“縣尊收了銀子,答應此事不株連村人。但是”

韋俊的臉色一暗,還是說道:

“站籠還是板子,我都認了。”

李郁沉默不作聲,半晌才開口道:

“縣衙要拿你殺雞儆猴,你趕緊跑吧。”

眾人嘩然,說什么的都有。

最終,韋俊抱了抱拳:

“李先生,大恩不言謝,我這就走。”

“且慢,我給你安排個去處。”

目的地,徽州府。

這個安排有點費解,似乎是李郁酒后隨意安排。

竟然是去投奔胡師爺所說的那股山匪。

不僅如此,李郁還安排了一人同行,劉千。

送行酒是要喝的。

韋俊是條漢子,李郁很欣賞他。

“徽州府這伙子綠營好漢是您的朋友嗎?”

“并不是,我只知道你若是入伙了安全有保障,因為官府已經放棄圍剿他們了。”

李郁說著,從柜子里取來了棉布包裹的三支火繩槍。

“李先生,您這是?”

“你要入伙,這就是見面禮。”

三支精良的火繩槍,足夠讓那伙人刮目相看了。

“還有,這是一包碎銀子,窮家富路。”

“李先生,大恩不言謝。我代清月村所有人,謝謝您的仗義。”

韋俊甚至哽咽了,起身就要下跪。

李郁連忙攔住了,抓著他的手:

“你在那邊落草,待上一兩年,風聲過去了,我再差人告訴你回家。”

“我那妹妹,還有清月村的父老鄉親,就拜托給您了。”

“好,我當盡力而為。”

送韋俊登船離開的時候,清月村的人都來了。

一個個沉默不語,或送上幾個雞蛋,或送上一包烤魚干。

還有一些零散的銅錢。

韋俊則是跪在船頭,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再抬頭,已是淚流滿面:

“諸位鄉親,以后忘了我吧。”

“你們都聽李先生的,有李家堡做靠山,日子能過的下去。”

賊眉鼠眼的劉千,也揮手告別了他高挑的老婆。

他這一趟隨行,只是確保韋俊平安落草。

一旦確認了結果,他就要立即返程。

順便打聽一下胡氏的情況,還有那股土匪的大致情況。

小船遠去,消失在天際線。

清月村的人,從此就屬于李家堡了。

李郁,相當于他們的新族長。

“小五,這段時間你多照顧你的鄉親,告訴他們,跟著我,日子會好起來。”

“軍師放心。”

小五的個頭又高了一點,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答應。

他就是清月村長大的,說話自然有說服力。

李郁要真正的融合清月村,第一件事就是要改變他們的職業。

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打漁。

漁船,也換新的。

李家堡出錢,找船匠重新打造幾艘。

至于原來的舊船,全部賣了,銀子分給他們。

其余三分之二的人,抽一部分人進入維格堂接受訓練。

剩下的上岸當李家堡雇工,船夫,泥瓦匠人,劈柴做飯等等。

總之,比他們打漁的日子好過。

還有房屋,目前肯定是不夠的。

他們大多數人還是住在湖邊的茅草屋里。

李郁已經調撥了人手,購買了建筑材料。

在堡外再修建3排屋子。

等屋子竣工,就安排他們住進去。

只說是臨時借給他們住,省的來回跑麻煩。

久而久之,原清月村就荒廢了。

人,一旦過了好日子,就回不去了。

一兩年后,韋俊若是回來了,怕是清月村的人也不愿跟他走了。

李郁的算計,是基于人性。韋秀來了,眼眶發紅,顯然是擔心她哥哥。

“秀兒放心,你哥哥不會有事,只是在外面躲上一兩年。”

“奴家就擔心,那些好漢會不會排擠他?”

“我給你哥準備了銀子,還有火器,好漢們只要不是傻子,都會愿意接納他的。”

說到這里,李郁心里還真咯噔了一下。

萬一,徽州府那幫好漢的大哥叫小心眼王倫,就劈岔了。

算了,算無遺策那不是人。

韋俊這性格,在綠林堆里應該也挺有人緣。

只當是埋下一顆閑棋。

死了,也沒多大損失。

活著,說不定某一天就能啟用。

胡師爺這人雖然沒個正經官身,能量卻是不小。

說不得哪一天,就要求他辦事。

到時候,可以拿他的軟肋刺激他。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預埋了人手,能助力他死后埋入胡氏祖墳,怕是要把女兒送給自己。

李郁站在圍城上,一會微笑一會咬牙切齒。

韋秀有些緊張,施禮后就告退了。

她最近跟著楊云嬌,學著打扮。

草鞋、打漁穿的那些短打、奇形怪狀的木簪,都一股腦扔進了爐灶。

又花了3兩銀子,從府城買了新的成衣。

走路也學著亦步亦趨,不再大步流星。

從背后看,有點小家碧玉的感覺了。

但還是缺了點那股氣質。

主要是不夠白,小麥色怎么也洗不白。

天天拿絲瓜瓤搓,搓的皮都要掉了。

然而,李郁壓根沒發覺。

鶯鶯燕燕的,只會影響他造反的速度。

過了幾日。

一個老朋友來了。

金雞汛的胡把總,垂頭喪氣的來了。

李郁看到的第一眼,就驚呼:

“胡兄,半月未見,為何暴瘦如斯?”

“還有,你臉上的血痕是咋回事?后院起火了?”

胡把總找了個凳子坐下,嘆了一口氣:

“家里的兩個女人,一見面就掐架。”

半晌,李郁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自從上次太湖劫鹽,老胡得了幾百兩銀子,回去就納了妾,還是本府一個破落商人家的閨女。

腦子一熱,除了水田瓦房,還置辦了一套金首飾,兌了一間鋪子。

沒過幾天好日子,老家的妻兒老母來了。

當天,就爆發了家庭大戰。

過程不表,總之就那么回事。

雞飛狗跳,兩邊哭鬧。

老胡這種直腸子,哪見過這種陣勢,徒勞無功。

本來,老母是向著原配的。

結果,新妾又懷上了。

這一下,老母也難辦了,都是骨肉啊。

最可怕的是,鋪子經營不善,把最后的那點銀子都花光了。

這下,原配又氣炸了。

指責家里有個只會糟蹋錢的玩意,敗家。

看著一臉頹廢的老胡,李郁心想,果真沒看錯人。

“胡兄,別郁悶了。多大點事,兄弟幫你解決。”

“你咋解決?”

“我這邊正好有空房,把你的兩位夫人,老母都請來。”

“啊,都住你這?”

“我先請她們吃頓飯,然后你帶原配和孩子回金雞汛。其他人先住我這。”

“不太好吧?”

“我這么大的家業,難道能少了你母親和腹中孩兒的吃食不成?”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太麻煩你了。”

“老胡,我們是兄弟。”

李郁正色,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老胡不知道咋回事,竟然不爭氣的眼眶紅了。

他突然一擦眼睛,說道:

“我,我要和你結拜。”

于是,李郁又多了一個結拜兄弟。

老胡,從此是徹底焊死在了自己的戰車上。

次日。

李家堡雇傭了兩輛馬車,把老胡的一家人接來了。

午宴是請來了府城的得月樓廚師,現場做的。

這種高規格的宴席,一下子就拔高了李郁的氣場。

胡把總的這位妾,娘家是小商人。

她估得出這一桌酒席的價值。

而老家來的原配,更是心慌的很,一桌子都是沒見過的菜。

造型精致的不敢下筷子。

更要命的是,完全不知道該吃哪樣。

一時間,她倆對于李郁的感覺就不一般了。

金錢,能夠給一個人疊加美好的濾鏡。

很多金錢,可以加很多美好的濾鏡。

于是,李郁的形象很快就立起來了。

老胡也適時的說出了,就是這位結拜兄弟,帶著自己升官發財的。

就連知縣老爺家,都是抬腳就進的。

一下子,唬的幾人語無倫次。

李郁這才開口了:

“二位嫂夫人,你們這樣總是鬧騰下去,成何體統?”

“他這個把總,還沒到頭呢,向上還有很大空間。”

“你們先分開住一段時間吧。”

待李郁退席后,老胡頓時得意了起來。

開始吹牛:

“我這兄弟,使銀子如流水。有他幫忙,保不齊明年我就能做千總,比咱老家縣太爺的品級還高。”

老母和原配妻子都愣住了。

在老家,縣太爺那是何等神仙人物,比他品級還高,這還了得。

一時間,二人有些眩暈。

妾卻是知道的,綠營千總在縣太爺面前啥也不是。

不過,她還是會說話的,舉起一杯酒:

“奴家祝夫君青云直上,出將入相。”

“螃蟹有啥好吃的,吃來吃去沒個1兩肉。撿那肥雞狠狠的造。”老胡一巴掌,拍在埋頭苦吃的兒子后腦勺。

午后,原配妻子帶著孩子,和老胡回了金雞汛。

而他的老母,留在堡內照顧另外一位。

老人家眉開眼笑的,搬進了屋子。

感慨自己這一家終于過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

只有這位妾,看的最為透徹。

老胡的前程,甚至性命,怕是都在這位李官人手里拿捏著。

不過她看的開,這世道能被貴人利用,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想要自由嗎?

水匪、流民、乞丐,他們都有自由。

于是,她每次出門散步。

老遠遇到李郁就施禮問安,禮數之周到,無可挑剔。

落在婆婆眼里,覺得自家兒子何等幸運。

竟娶了這樣知書達理的城里女子。

一定是祖墳里哪位祖宗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