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294 我輩士紳,捐輸乃是取死之道

江西饒州府,浮梁縣。

縣衙內,饒州營千總臉色鐵青,瞅著一群士紳。

王士紳給撫遠大將軍的那封信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了。大將軍行轅的書辦那一關,都沒過得去。直接當做廢紙扔掉了!

而浮梁縣的一處巡檢司,卻突然遭遇了襲擊。

從徽州府出發的吳軍尖兵沿著徽浮古道開始拔除清軍小股汛兵巡檢。

一名巡檢僥幸跳入昌江得以生還,將戰爭的消息傳回了縣城,所有人大驚失色。

于是知縣牽頭,士紳捐輸。

湊足了500兩銀子,200石米,請來了最近的救兵——饒州營。

江西不設提督,由巡撫吳志誠兼任。

除撫標外全省僅有九江鎮、南贛鎮兩員總兵,而饒州營又是屬于九江鎮總兵麾下,設游擊一員,兵丁500余。

此時增援浮梁縣的,僅僅是一名千總帶著200人。其余的兵力還有游擊將軍早就被撫遠大將軍調去抵御吳軍主力了,生死未卜。

浮梁縣2處巡檢司被殲滅,還有3處汛兵失去聯絡。

傻子都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這員剛剛趕到的千總,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布防,而是要餉銀!

知縣深感意外,但大敵當前又不宜鬧翻。只能尷尬的召來了一群士紳,希望他們顧全大局!

這就是開頭一幕,吵架的起因。

王鄉紳豎起3個指頭:

“再加300兩。”

“吊,弟兄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打仗,老表們就給300兩?”

“千總大人此言差矣,共計800兩,每個人能勻4兩開拔銀,這就不少了。”

千總把暖帽摘下,憤怒的指著北邊:

“湖口縣士紳捐輸了50萬兩!50萬兩啊!”

王鄉紳卻是面不改色:

“是嗎?”

這一句輕飄飄的質疑,點燃了千總的怒火。‘

他狠狠的抓起暖帽轉身離開,丟下一句話:

“到時候,莫要怪弟兄們打仗不用心。”

在場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兩個字:擔心!

“老王,賊兵馬上就來了。這,這”

“是啊,要不咱們就再加點吧。命比銀子重要的。”

知縣也尷尬的打圓場:

“本官出面斡旋一下,大家互相體諒嘛。王前輩,你也要有大局觀。”

王鄉紳卻是微微一笑:

“縣尊,不如打開縣倉犒勞這幫丘八爺!畢竟,這也算公事!”

知縣的白臉猛地漲紅了。

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拂袖而去。

次日,

浮梁縣東北部,昌江北岸出現了吳軍旗幟。

李小五率3個營的兵力另有民夫500人,將5門6磅炮拆開,一路肩扛手挑的過來了。

徽浮古道雖然早就有了。

可沿途高高低低,一會翻山一會繞山,石板路最寬處8尺,最窄處僅有1尺半,就這樣走了足足300多里。

路線基本是現在的慈張公路。

全軍從歙縣出發,途經休寧、界首、祁門、抵達浮梁縣境內,足足花了8天。

“小將軍,到了。”

“你等引路搬運輜重有功。頭目每人賞5兩,其余2兩。”

“謝謝將軍。”

民夫很開心,拿到了賞銀。

徽州人對于吳軍的感觀很不錯,因為不搶不燒不殺,干活還給錢。這樣的軍隊幾乎是他們所能想象到的最完美軍隊。

“休整半日,吃飽喝足小憩片刻。然后跟著本官,直取浮梁縣。”

“遵命。”

眾人在山腳下,匆匆吃完干糧,抱著火槍閉眼小睡。

而此時的縣城四門緊閉。

饒州營的綠營兵罵罵咧咧在城中吃霸王餐。

千總一股邪火無處發泄,揮舞著鞭子把酒樓掌柜的打的滿地打滾,硬是索要了50兩銀子的茶水費。

知縣假裝不知道,

因為他還指望著這幫丘八爺幫著守城呢,否則光憑縣衙的百十個衙役幫閑還有數十個民壯弓手,他沒有信心。

“師爺,本縣士紳真不是東西,死到臨頭都不肯舍財。”

師爺尷尬的笑笑,其實以他的閱歷,知道本縣士紳的做法才是正確的。湖口縣士紳那是純粹的腦子進水了。

但身為知縣的幕僚,p股不能坐歪。他必須為東家著想,故而建議道:

“不如這樣,先以縣衙的名義借!”

“借下錢糧到時候讓本官還?”

“哎,東翁此言差矣。以縣衙的名義借,自然是縣衙還。一時還不上也不打緊,先欠著。反正這衙門也沒長腿。”

知縣琢磨了一下,答應了。

然后師爺就去照辦了。

不過,半個時辰后就傳來了一條令他不安的消息:王鄉紳一家子,跑了!

守門的衙役收了他100兩,打開了城門放走了王家老小21口。

“大敵當前,老王八竟敢如此拆臺。來人,封了他的宅子,暫且充公。”

“嗻。”

暫且充公,是留了余地的。

宅內的浮財肯定是要刮走的,反正沒有證據。

宅子嘛,視戰況和人情輕重而定,說不定還要還給他。

衙役班頭親自帶隊搜出了2000多兩銀子。合理分潤后,知縣得了500兩,官倉得了300兩。

其余的不翼而飛。

然而,知縣卻是越發的不安。

老王八雖然可恨,可他這些年可沒踩過坑。難道他斷定這浮梁縣必陷?因而不管不顧的跑了?

“貼出告示,招募青壯上城,每天給30文工錢。再和城里的油坊商量商量,暫時征用他們的油料守城。”

“嗻。”

知縣的手段比較委婉,是因為得罪不起。

此時的江西不是幾百年后的江西。經濟富庶,人文燦爛,商業也很發達。

雖不如江南,但差距不是很大。

明朝中期起,就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說法。

幾任首輔都是江西人,從而形成了江西朝臣幫。在官本位的封建時代,富庶區域一定是出官員(中科舉)的區域。

衰敗,是太平天國和清軍的拉鋸戰之后。

一落千丈,從此尷尬。

實際上皖南和贛北,包括太湖沿岸都是因為這場戰爭元氣大傷。

而原本富庶的松江府卻是因為軍事上的安全避風港地位,吸納了大批的財富和人才。從而成為了整個東南乃至帝國的耀眼明珠。

浮梁縣的士紳群體強大,可以和知縣分庭抗禮。

因而知縣對于這些人底下的產業也不敢隨便強征,只能是商量,希望他們顧全大局。

而跑出城的王士紳一家,則是倉皇如喪家之犬。

其最聰慧的孫子問道:

“爺爺,我們為什么要逃?”

“縣城守不住,不逃就得死。”

天資普通,心有些軟的兒子則是忍不住有些怨言:

“爹你也太吝嗇了,咱家雖然現銀不多,都投在產業上。可捐個幾千兩很輕松,擊退賊兵我們也受益啊。”

王鄉紳疲憊的靠著馬車,冷冷的諷刺道:

“你懂個屁。我不是拿不出銀子,也不是舍不得銀子,而是知道捐輸乃是取死之道。”

孫子略一思索,就問道:

“爺爺可是擔憂,賊兵來了會對捐輸的士紳斬盡殺絕?”

“對。”王鄉紳欣慰的點點頭,“不過,還有一層用意。乖孫可知道?”

年方10歲的孫子,思索了一會,突然抬起頭,驚恐顫抖的語氣說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王鄉紳嘆了一口氣,默默的點頭:

“乖孫,你是我王家的寶!”

“湖口縣那幫蠢貨,他們自以為拿出50萬兩現銀是報效朝廷,卻不懂這是在給自己挖墓坑,甚至是在給全江西的士紳挖墓坑。

“戰爭一開,我等士紳拿好地契房契,卷了金銀細軟,速速逃命才對。帶不走的銀子埋進地窖或者扔進鄱陽湖,也不能捐輸呀。唉!”

爺孫倆一問一答,中間的兒子一頭霧水,似懂非懂。

孫子表情慘白,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態。

馬車晃悠悠前行,冷風吹著山林。周邊雖然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卻是讓人感覺后背陡生寒意。

10歲的小神童甚至牙齒打架。他對于這個社會真實運行邏輯的了解,又深了一層。

朝廷缺錢糧,天天琢磨增加稅源。

北方多省都已經增加了每畝1錢的田稅。

當然了,大清永不加賦,所以這1錢不叫賦稅,叫追繳歷年欠收的利息。

你湖口士紳此舉等于是告訴朝廷:

來啊,我們很有錢,我們還愿意拿出來!皇上,伱看我們腦滿腸肥長得像不像肥豬!

“爺爺,你說這場仗誰會贏?”

“不知道。”

“那我們怎么辦?”

“趁著消息還沒傳開,把景德鎮的瓷窯和山頭低價出幾處,換點現銀逃亡。”

“去哪兒?”

“往南邊先避避戰火,看看情況再說。”王鄉紳突然下定了決心,“逃亡時不得聚集在一起,分兩路。萬一有個好歹,我王家也能留根香火。”

穿金戴銀的兒媳婦,說道:

“爹,咱們是士紳。不至于這么狼狽吧。”

“和平年代,士紳才值錢。戰火一起,士紳就是肥豬,光溜溜的肥豬。把你頭上耳朵上這些金閃閃的玩意摘下來,這會要了你的命!”

距離太陽落山還有1個時辰時,

浮梁縣城陷落!

李小五率領3個營的兵力,強攻一舉拿下。火炮和火槍壓制城頭,然后架起十幾架云梯,一氣而下,傷亡40余人。

浮梁守軍膽寒,稍事抵抗后就奪門逃命,知縣在逃亡時被擊斃。

負責主攻的是童子營,人小體重輕靈活,以佩劍和短手銃踩著云梯一口氣沖上了城墻。

哦對了,

童子營已經正式改名“青年近衛營”。

本來李郁是想改為“少年近衛營”的,比較貼切。但是一琢磨過幾年又要改。

不如一次到位,拔苗助長吧。直接進入青年階段!

饒州營千總跑路時還沒忘了放一把火泄憤。

不是恨吳軍,而是恨浮梁人沒給足餉銀。全江西的綠營兵都知道湖口戰場的同行瓜分了50萬兩。

越想越恨。

實際上就連隔了老遠的貴州綠營兵都聽說了這事,羨慕的眼睛發紅,手頭發紫?

50萬啊,50萬

許多人開始打聽,

撫遠大將軍啥時候調咱貴州綠營出征江西。主要是想精忠報國、狠狠殺敵,錢不錢的真不在乎!

貴州綠營37000余人,設提督一員。

相比全省僅有600萬的人口,這個駐軍密度可以說是喪心病狂。隔壁云南也差不多,甚至比這還夸張。

鎮遠總兵、威寧總兵一合計,向提督建議主動向撫遠大將軍請戰!

貴州綠營不怕打仗,怕窮!

李小五打下浮梁,獲得了糧食補充。

次日征發了1000多民夫、100多頭騾子隨軍。沿昌江北岸進攻饒州府。

僅留下幾十個兵駐守浮梁。并令人沿徽浮古道回去報信,調200民兵進駐浮梁縣城還有景德鎮。

李郁在信中叮囑過他,盡量完好的占據景德鎮,控制瓷窯、制瓷工。之后工業大臣杜仁會派來懂行的官吏來接手。

景德鎮,是個金豬!

茶葉、絲綢、瓷器,將來是新朝對外經濟的三駕馬車!

每一樣都能抵得上幾個精銳軍團外加一屋子外交官的作用。原因很簡單,貨源壟斷呀!

感謝歐洲王室,感謝東印度公司。

培養出了一個極其龐大的喝茶群體,和一個舞會必穿絲綢華服,設宴必擺精致瓷器的上流社會。

李郁心中正在醞釀一個極其宏偉的計劃!

計劃中的第一個獻祭品就是即將到來的撒克遜帝國訪清使團!

擁有武力,才會擁有一切。

鄱陽湖湖口戰云密布。

寬度僅有2里的水面被拉上了鐵鏈,兩側各有炮臺營寨,飄揚著清軍軍旗。

“總指揮,真的要強攻嗎?”

“嗯,下令吧。”

隨著爬上桅桿高處的旗出旗語,艦隊兵分兩路,分別擺出了一字長蛇陣,用側舷火炮炮擊清軍炮臺。

早有準備的清軍稍后展開了反擊。

江面頓時水柱沖天,硝煙彌漫。

從戰況來看,吳軍水師的火炮更準、炮火更密集。每艘船都把炮彈傾斜在岸上的清軍炮臺四周,猛烈程度超出想象。

感謝老天爺,今日少風浪。

炮手們的命中概率達到了驚人的2成,看似很低,實際很高了。

鑄炮技術的代差導致了戰局的一邊倒!

湖口一側的清軍炮臺中彈燃起大火。內部連發生續爆炸,黑煙滾滾,顯然是炮臺內的火藥殉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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