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回到薔薇苑,幾乎渾身虛脫。
素心和冬雪見她們主仆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好奇的圍上來問東問西。就連一直專心在院子里讀書的清兒,也忍不住睜著好奇的大眼,支棱著耳朵聽姐姐說話。
桑擰月卻只是含笑擺擺手,“走這一路,太渴了,先讓我喝點水潤潤喉。對了,我早膳后忘喝藥了,現在藥還在爐子上溫著么?”
她這話一出,立馬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不管是素心還是冬雪春雨,都顧不上問她們主仆的經歷了。她們忙不迭給桑擰月準備溫水,又是將一直溫在爐子上的藥端過來,素心還念叨,“往常也沒忘過,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全給忘到腦后了。姑娘出門了我才想起來,原本還準備把姑娘追回來,讓您喝了藥再走。可又想著,給老夫人請安不好去太晚,我們就沒去追您。”
桑擰月輕頷首,一口氣將黑乎乎的湯藥全喝了。那藥看著就很苦,若是清兒喝藥,指定喝一口就鬧一鬧。反觀桑擰月,就跟感覺不到苦味似的,一口氣喝了個干干凈凈。
她不覺得苦,丫鬟們可不同,素心趕緊塞了顆蜜餞到她嘴里,開玩笑說,“也給姑娘甜甜嘴。”
桑擰月含笑吃了蜜餞,又檢查弟弟今天上午的學習情況,順便給弟弟答疑解惑。
她的水平確實不高明,但如今這個境況,她也不放心將弟弟送到私塾去讀書。王徐氏不會放過一點能捉回她的機會,那個女人完全瘋了。
如今她只期盼,王大人能早些察覺到這一點,因為畏懼武安侯府,把王徐氏管束起來;亦或是王叔找到大哥,他們重新有個靠山……
否則,她是絕不會把弟弟放出去的。
桑擰月回屋讀書去了,清兒也被姐姐要求去外邊走一圈歇歇眼。
幾個丫鬟這才湊在一起,私下說說去鶴延堂的事兒。
素錦直接扔出去一顆炸彈,“我們見到姑太太了。”見到侯爺的事情就沒說,以防會多出些是非。
春雨聞言“啊”了一聲,頓時就明白,為何素錦和姑娘都是一副快虛脫的模樣。她心有余悸的頷首,“姑太太是有些……”目中無人、難纏、刻薄尖酸,總之一切貶義詞用到姑太太身上,似乎都很合適。
但春雨自然不敢把這些詞語說出來,可她面上的表情實在一言難盡。甚至就連冬雪,也一副“怎么就遇到姑太太了?這也太倒霉了”的神情。
無怪乎春雨和冬雪提姑太太而色變,實在是姑太太太太太暴躁嚴厲了。丫鬟們走路聲音大了、說話聲音響了、沏的茶熱了冷了、揉捏的力道輕了重了,反正只要一個不和她心意,姑太太打罵罰跪、扣人月錢,這些操作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素心被春雨和冬雪的暗示唬了一跳,素錦卻說,“我們來府里也快一個月了,倒是沒聽說過姑太太這么……”
囂張跋扈,吝嗇摳搜,喜怒不定,賞罰不明……下人們最不喜歡的主子品性,姑太太占了個全。
春雨小聲解釋,“這還不是,上次被侯爺下了臉面,姑太太就‘病重’了。聽說姑太太這段時間可安靜了,一直在屋里呆著,就唯恐侯爺過去探望時露餡。”結果可好,侯爺根本沒去。
接著,春雨又提及姑太太這個出嫁女,為何一直賴在侯府娘家不走。
——她夫家被抄家了么。
素錦在此時插嘴,“姑太太家的大人犯了什么罪?”
春雨就道,“那事兒你們應該聽說過。姑娘是徽州來的吧?”她如今伺候的桑姑娘,和三夫人是嫡親的表姐妹。聽說桑姑娘自幼在舅舅家長大,那也就是說。桑姑娘也是徽州人。而姑太太,之前嫁去了靈州。
靈州和徽州是緊鄰的兩個州府,且兩個州府中有同一條靈徽河穿境而過。
春雨繼續說,“姑太太的公爹,早先是江南的河道總督。”
河道總督負責所轄區域所有河道的疏浚、修防、漕糧催攢、河道管理、治安巡防等事務。
結果姑太太的公爹好大一貪官,朝廷撥下去的用于水利上的銀子,他獨吞了一半以上。其余剩下的銀子,過了一層層手,最后實際用到河道上的,不足本來的十分之一。聽說好些河道都是用米糠修建的,沒有黏土、水泥,那河道如何防汛?結果一場暴雨直接潰堤,淹了兩岸萬畝土地不說,還造成百姓死傷數十萬。
這么大傷亡事件,若按朝廷法律,把姑太太婆家全嫁抄斬都不為過。卻因王家早年隨太祖打天下,滿門兒孫幾乎死絕,當今到底不忍讓王家絕后,所以沒收了王家所有非法所得,嚴令王家三代以內兒孫不許出仕,就這般將此事輕輕揭過。
春雨小聲唏噓著這件事,冬雪和素心俱都義憤填膺,只有素錦,心中一咯噔……
也就是此時,西廂房緊閉的房門陡然被人從里推開。
素錦趕緊起身跑過去,“姑娘。”
桑擰月卻一把推開她,快步走到春雨面前,她面色慘白,渾身顫抖,身形搖搖欲墜。幾乎是硬撐著,咬著牙問春雨,“你說的這件事,發生在那一年?”
春雨幾人都被桑擰月這副模樣嚇得不輕,素心到底從小跟著桑擰月,幾乎在姑娘問出這個問題后,她剛才聽到此事的熟悉感,重新從腦海中翻涌出來。
素心登時也看向春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問,“春雨你好好想想,你說的這件事,究竟發生在什么時候?”
春雨著實被嚇壞了,這一個兩個的,怎么都魔怔了。
她直覺自己說錯了話,便支支吾吾的,不想再開口。最后還是冬雪微思片刻后說,“姑太太是五年前帶著王姑娘來的府里,當時我記得有婆子們閑磕牙說,原以為王家一落難姑太太就會回娘家,誰知道姑太太竟撐了快十年才回來。這么算的話,潰堤那件事,大約發生在十四、五年前。”
十四、五年前。
更準確點說,是十四年前。
在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中,靈徽河水位暴漲,堤壩在瞬間決堤。滔天洪水蜂擁而出,淹沒四周所有的良田人口,尸橫遍野。
桑擰月身子一重,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她渾身都是虛汗,臉色白的跟死人沒多少差別。她虛弱的呼吸,整個人直直往后倒。
“姑娘!”
素心和素錦直接撲過來接住她,可她胸腔中在此刻填充了濃濃死氣,這讓她身沉體重,素心和素錦兩人也沒扶住她,她直直的落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