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趣

第十七章 家人

因順道要將周嘉靈送回榮國公府,故公主府的車架在抵達德安侯府后,并沒有入內拜會。

陸思瓊獨身去了靜安堂,屋里二嬸母孫氏與三堂妹陸思瑜正陪著祖母說話。

見她歸來,陸老夫人笑盈盈的招手,語態慈藹:“瓊姐兒回來了?”

聞者福了身,低眉應允:“是的,祖母,孫女回來了。”

話落,又朝坐在旁邊錦杌上的二夫人欠了身。

三姑娘隨即上前,兩人拉著手互相屈膝見禮。

二夫人中等身材,穿了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杭綢褙子,圓髻梳得整齊,并插了對赤金填青石的如意簪;

她面頰滿月,眼目舒展,顯得慈眉善目。

此時眸光親善的望向陸思瓊,含笑說道:“午憩醒后聽說蕙寧公主派人請了瓊姐兒你過府,嬸母原還想著是否有要事,或可能就在公主府待上幾日,不成想今兒就回來了。”

“勞嬸母掛心。”

陸思瓊應對得體,語氣柔緩:“侄女本也這樣以為,可過府后公主道沒什么要緊事,只是尋我去說話解悶。”

聞言,二夫人濃眉微挑,目光深邃了幾分。

旁邊陸思瑜小接了話,“蕙寧公主真是將二姐你放在心上。”

她身姿嬌小,粉色薄襖配碧綠色的綜裙,穿在身上如朵含苞欲放的春花。

陸思瓊素知這位妹妹私心對自己是存了嫉妒的,但面上仍回以淡笑。

而將要回話時,只聽祖母已開了口:“現天色不早,你們母女過來也有會子了,且先回去吧,瓊姐兒你留下。”

二夫人應聲而起,拉著女兒告退。

待等到了屋外,孫氏方小聲叮囑:“瑜姐兒你莫要眼紅,蕙寧公主如今既無事都念著她,想必瓊姐兒是真在她跟前得了臉。”

迎上女兒似有不甘的目光,按著她手背繼續道:“娘知你羨慕她,但人各有命,瓊姐兒有個身居高位的外祖父,咱們比不了。再說,你倆是姊妹,也用不著同自家人比。

何況,瓊姐兒的性子娘是摸透了幾分的,平時與咱們雖談不上熱情,可實際上最重感情。他日瓊姐兒若是富貴,她照拂起娘家時,難道還能短了我們的好處?”

陸思瑜被說穿心思,心虛得雙頰泛紅發熱,低著頭應道:“娘平時說的,女兒都有記著。她是我二姐,如今閨中交好,往后她富貴了,女兒身為她妹子,在外人面前也是臉上有光的。”

孫氏欣慰的拍了拍她,滿意接話:“你能明白就好,要沉得住氣,娘就擔心你學了胡敏那丫頭。

唉,按理說你二姑姑也是侯府里教養出來的,怎的眼見如此短淺,把敏姐兒縱成了那樣?

老夫人年邁,對外孫女難免多疼愛些。但這里是陸府,胡家的姑娘任性到這種地步,平時連你大伯母都不放在眼里。呵,現如今得意,往后可有她們悔的。”

先大夫人在世時,二姑太太陸文雅便看不慣長房,連帶其所出的瓊姐兒都不乏冷言冷語;后宋氏進府,因她出身低微,便越發瞧不上。

往日但凡這對母女過府,從不曾給過長房好臉色。

孫氏在旁瞧著,少不了給閨女分析利害,因而陸思瑜對這些道理都分外透徹。

只是,豆蔻年華的姑娘,偶爾沉不住氣,見著同齡的姊妹風光得寵,眼紅亦是難免。

此刻,聽了開解,她反握住親娘的手,乖巧得似做承諾:“娘您放心,女兒絕不會去跟二姐爭一時風光,得空的時候我會多去嬌園走動的。”

“好,娘便知你是個懂事的。”

母女倆攜手而去。

西邊的徑道上,得了消息的四夫人楚氏正匆匆趕來,遠遠瞧見二房母女離開的背影,不由停在了原地。

大丫鬟碧云隨之望去,出聲道:“夫人,那是二夫人跟三姑娘。”

瞥了眼靜安堂的院門,又不確定的添道:“她們是剛出來的,二姑娘從公主府歸府便來向老夫人問安,難道是被潛退的?”

她的問話正中楚氏所想,“該是這樣。”皺著眉卻又思索了咂舌:“這孫氏倒是怪聰明,趕早了來這候著。我現在過去,瓊姐兒已經在那,老夫人怕是不會見了。”

“夫人您先前不是猜二姑娘指不定今兒不回府的嗎?”

楚氏望了眼近侍,不耐道:“所以才說孫氏聰明,瓊姐兒平素待在嬌園里不喜走動,她們若主動趕上門去,不顯得刻意巴結?

如今在靜安堂候著,若是瓊姐兒回府便多了個聯絡感情的機會;若是不回府,過來侍奉老夫人亦無錯。”

“沒成想二夫人平日里不吭不響的,卻還真精明。”

四夫人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囂張霸道,連大夫人對她都要禮待三分,故連帶著她屋里當差的人都有恃無恐。

楚氏確實不計較碧云的口無遮攔,斜斜得又瞥了眼孫氏母女的背影,不以為意了冷嘲道:“再如何精明也不過是個庶出的,我才是瓊姐兒的親嬸母,難道還想越過我?”

碧云自是附和:“可不是?夫人您對二姑娘素來疼愛,她準會記在心上的。”

“我是疼她,可、”楚氏蹙了蹙眉,頗有些怒其不爭:“我每回給瓊姐兒在宋氏跟前長臉,她都不領情。

那丫頭真是白得了這么好的出身,連個出身低微的繼母都忌憚。宋氏就算是她母親,可有周家在,難道還能做了她的主?”

“是啊,奴婢也想不通,二姑娘有榮國公老夫人護著,又得蕙寧公主的歡心,按道理就沒必要對大夫人如此恭順。”

碧云是揣了主子心思在說話,“這回四少爺病危,二姑娘還親手施診,難道還真當了親兄弟不成?

她就算這樣,侯爺待她的寵愛也沒有比對四少爺跟七姑娘的多。奴婢聽說,今兒剛過午,二姑娘就被侯爺喚到了外面大書房,出院子的時候整張臉氣色都不對了。”

“此事當真?大伯找了瓊姐兒?”

楚氏剛聽說,有些吃驚。

畢竟今兒的事過多,又是周家姑娘到訪,又是蕙寧公主派人過府,她還真沒留意。

碧云鄭重點頭,“夫人,奴婢哪里敢糊弄您?這事確確實實,聽說二姑娘是被侯爺訓了話。”

“喲,這倒真是奇了。”

楚氏難以置信,連語調都提高了幾分,“瓊姐兒剛治好了玨哥兒,怎的反倒要被訓話?”

她亦不是真的想聽侍女回答,猶自笑了抿唇:“敢情我這大嫂待瓊姐兒的真心還真少得很,定是給吹了枕邊風,否則你們何時見侯爺過問過后院的事?就算要訓誡子女,也都是交給宋氏的。”

話音落了,側身改了前往錦華堂方向的路,同近侍再語:“既然老夫人這忙著,我就去見見宋氏。

呵,打理府事無能,盡包庇底下奴才,對瓊姐兒倒是苛刻的很,想來她都忘了那天是如何拉人救她兒子的。”

“夫人這般為二姑娘著想,她若知曉了,定要感恩。”

楚氏聽了,含笑道:“繼母就是繼母,瓊姐兒該明白,在這府里,只有我這位親嬸母待她才最好。”

“夫人說的是,奴婢相信二姑娘會明白的。”

靜安堂外的風云,陸思瓊自是不知,眼前祖母正問著公主府里的事。

陸老夫人總覺得蕙寧公主貴人事忙,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請自家孫女過府。

要說解悶,姜家跟周府里的姑娘能少?怎么都沒有特地請個表外甥女的道理。

“祖母,真沒事兒。您說我平時若非跟著四表姐,與公主府都不怎么走動,她能有什么要緊事,是非尋我不可的?”

陸思瓊不慌不急,正對了祖母眸光接著道:“若定要說公主提及了什么,便是孫女下月生辰的事。”

見對方視線澄凈,語氣堅定,陸老夫人也不再執著追問,“前陣子玨哥兒身體不好,你母親分身無暇。生辰的事,我便交給了你四嬸母操辦。”

陸思瓊頷首,應道:“四嬸母辦事,自然周全,就是勞累她了。”

老夫人溫和而笑,“你是她侄女,談什么勞累不勞累。”

說完松開手,疲累的閉上眼,凝神道:“你出門辛苦,回去歇息吧,晚膳后就不用過來了。”

“是的,祖母。”

熱情跟疏離,陸思瓊自能感覺出來。

祖母原先的意思,是要留她在這邊用晚膳的。

然因未得到想要的答話,嘴上雖不再說什么,心中卻是不滿的。

她知祖母不好敷衍,但蕙寧公主的原話,著實不能轉述。

陸思瓊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德安侯府陸家的女兒,這輩子都是。

因而,不管是周家還是公主府,想要給她做主當依靠,說到底都以權勢在干涉陸家家事,無論是祖母還是父親,都不會樂見的。

便是有顧忌外祖父跟公主,表面上無所謂,但私心里豈會痛快?

陸思瓊不是糊涂人。

如今祖母這般說,雖有忐忑,卻也只能起身告退。

回到嬌園,用膳洗漱,寬衣后躺在床上卻如何都難以安寢。

蕙寧公主今兒為何反常?

她信對方是好意,對自己亦是真心。哪怕今日她不說那些話,其實陸思瓊也斷定待等將來談婚論嫁時,外祖父與外祖母皆不會袖手旁觀,或許那時亦會驚動蕙寧公主,卻不想對方能說的這般直白。

卻是在刻意強調了。

突然強調,是近來生活可能要有變數的深意嗎?

輾轉反側,次日天明,果然精神不濟,氣色微差。

榮國公府清早上就使了人來,欲請二姑娘過府。

陸思瓊得信時尚在用早膳,聞后恍惚得半晌沒反應過來。

外祖母上回的意思相當明顯,甚至完全可以理解為,因為那位神秘遠客的到來,她不愿自己留在周家,故而才匆忙送走。

今日,又匆匆來請?

她隱約覺得,有些事在漸漸偏離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