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回了嬌園,庭院里海棠花苞臨期,猩紅鸚綠,天巧相配。
書繪侯在廊下,迎了主子嫣笑道:“姑娘回來了,奴婢還以為您又要過陣子再歸府呢。”
若在往常,陸思瓊自笑笑而過不會多想,然之前在靜安堂里二姑姑的話言猶在耳,她便再打趣不起來。
亦是到了今日,她方知曉,原來祖母雖忌憚榮國公府,哪怕時有送禮交好,可私心里卻并不喜她同周家過多接觸。
到底是因為她這回幫不了二姑父才生出的遷怒,還是平時就壓抑著?
書繪心細,尋思著對方心情不霽,便適時的住了嘴。
寢室布置奢華,一應皆是上品,四下窗o氤a風襲來。
墻的東北角擺著一絳紫色的多寶,小巧精致,陳列了不少玉飾賞品,瑩亮剔透;
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零碎地撒在支起的刻梅古箏上,紗簾飄拂過琴弦,伴著陣陣裊裊的果香,卷裹著幔簾,彌漫了整間香閨。
陸思瓊喜歡用香,清新淡雅的果香尤佳,屋內陳年不斷。
這會卻如何都平緩不了內心的浮躁,她只是個十三歲的姑娘,身攜的嬌氣與任性并不比別的姐妹少。
人前表現得再得體從容,換來長輩一句“懂事”,卻不代表她真成熟得可以不將任何委屈放在心上。
二姑姑敢那般出言教訓,不就是因為自己生母已故?
背門而坐,陸思瓊唇瓣緊抿。
余光瞥見手邊堆疊的物事,正紅色紙包的禮匣,大小不一,隨言就道:“這是哪來的?”
“回姑娘,是前兒宋太太過府帶來的。”
書繪應答,身后竹昔睨了眼反問:“這么多?親家太太這回出手好生闊綽。”
陸思瓊想起大表嫂從法華寺回來時說的事,冷笑著剛要接話,門口就傳來了周媽媽的不屑聲:“再闊綽又如何?我們姑娘治好了四少爺,夫人與宋太太可不都將姑娘當恩人待著么?
再說,不過是些金銀首飾,咱們姑娘什么稀罕的東西沒有?這些禮物再貴重也不過是錦上添花,還不如夫人平日待我們姑娘能多出幾分真心來的實在。”
陸家的親家,曾經是榮國公府。
作為周家的舊仆,心氣難免高些,周媽媽本就覺得宋氏承姑娘一聲“母親”已是抬高了她,何況如今還要主子從母去喚宋家太太一句“外祖母”?
宋家那樣的門戶,能與周府相比?
周媽媽的話雖說直白犀利,現如今卻真說到了陸思瓊心坎里。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真金白銀再名貴,哪比得上真心?
宋氏是她繼母,但親疏遠近,她護短瑤姐兒與玨哥兒是人之常情,又怎能盼她會給自己同樣的真心?
“姑娘,您離府那日,宋太太便來府上探望四少爺。這些東西說是給您的,可宋太太往日盤的什么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還不是希望借您的關系同國公府攀好?”
周媽媽直言相告:“不是老奴眼里沒有主子,不懂得自個本分。實則是宋家乃國公爺一手扶上來的,若沒有周家,她們如今哪知是什么光景,又豈會同侯爵之府聯姻?
大夫人不懂得感恩,還總防著您,七姑娘要來嬌園玩都被攔著,哪里有將您當自家人的意思?”
“媽媽,這些我心里都有數。”
陸思瓊輕蹙,隨手開了個盒子,里面是支合菱玉纏絲曲簪;再啟旁邊,亦是些精致的釵環飾物。
宋太太表面重禮相酬,轉身卻又同宋氏去法華寺拿了自己生辰作法,呵,擺得一手慈愛。
合上蓋子,她閉眸倦倦:“送去錦華堂吧。我救我自己的手足,要外姓人的謝禮做什么?”語調傲然,透著薄惱。
“姑娘,這些您再原封不動送回去,大夫人若問起,可怎么說?”
書繪知曉主子情緒不對,但沒料到會下這般吩咐。二姑娘處事素來穩妥,但凡是逢長輩送來的東西,便是不喜,亦不會如此駁人顏面。
“怎么說?”
想起宋氏的行徑,怕自己沖了玨哥兒……陸思瓊苦笑了起身,“我親自去送還。”
也該同她好好談談。
周媽媽察覺異樣,近前兩步緊張道:“姑娘,您這是怎么了?宋太太的東西您不喜歡,打發了賞給下人也好,就這樣送回給大夫人,老奴擔心傳出去被人說您不知輕重。
對了,姑娘剛回府,是去靜安堂了嗎?聽說老夫人特地請人去接您回來,是不是有什么要緊事?”
這是陸周氏留下的舊人,陸思瓊待她極為敬重。
親娘不在身邊,她自小許多事都是由周媽媽打理。
周媽媽有時候說話雖不中聽,還常念宋氏的不是,可那份心是真真為她好,陸思瓊清楚眼前人對自己的在乎。
她手按著圓桌沿邊,思忖了復又坐下,潛書繪與竹昔退下后,失落的言道:“媽媽,你知曉嗎?就這些禮,宋太太前腳剛搬到我園里來,轉身就同母親拿了我的八字去法華寺做法,說是因為我克了玨哥兒,還建議著將我趕出府,送去莊子上。”
“姑娘,這是真的?她們怎么、怎么敢……”
周媽媽瞠目結舌,走到陸思瓊身旁,手撫上其后背,仍是不可思議的搖頭:“那日宋太太是來邀了大夫人去法華寺,說的是替四少爺還愿。老奴當時還奇怪,明明是姑娘您治好的四少爺,卻說成神明保佑,也沒見大夫人過來謝您。
可拿了八字去廟里做法,這種侮辱人的行為,她們怎么會有這份膽量?宋家上下都仰仗著國公爺,竟然私下做這種事?!
再說,您怎么可能沖著四少爺,簡直是荒謬滑稽。老夫人可知曉了,難道就由得她們這樣?”
周媽媽以往亦常隨她去榮國公府,此刻說及“老夫人”,陸思瓊一時倒還真沒明白她指的是祖母還是外祖母。
只是,對方這堅定的語氣,同那日外祖母如出一轍。
陸思瓊是有怨憤,但腦中清晰,忍不住詢道:“媽媽,您是不是也覺得,我的八字是不可能會沖了玨哥兒的?”
“這是自然!”
“怎么這么肯定?媽媽,這佛理是有命格一說的,最常見的便是結兩姓之好時,要拿了男女八字而對。”
陸思瓊并不信兩個人的命運會同彼此出生時的時辰有關,更不信所謂對八字的結果就會決定那兩人一生的命數。
可時下有人信,她亦尊重別人的想法。
畢竟,往往有時候,預言確能成真。
法華大師是德高望重的大師,陸思瓊相信對方不會信口雌黃,卻不愿意接受這樣的說法。
玨哥兒與她同脈,難道就真的不能做一對尋常的姐弟?
不喜歡宋家人,卻不代表她連自個的弟弟都反感。
了解她幾分的都曉得,其實她慣會護短,心里對瑤姐兒與玨哥兒的重視與在乎,非尋常人所知。
周媽媽凝噎,避而不談道:“姑娘這問話,叫奴婢怎么說?總之,您的八字,是不會沖了四少爺的。”
“是嗎?”
陸思瓊眨了眨眼,突然啟唇又問:“對了,媽媽,您聽說過隆昌公主嗎?”
聞者大驚失色,整個人突然就局促不安起來,結舌反問:“姑、姑娘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她與我母親是否有過交情?”
韓邪是從突厥來的,突厥那邊只有隆昌公主一人,她與榮國公府關系匪淺,而娘親便是周家嫡女。
近來自己周圍發生的諸多事情,大都是從韓邪的到來而開始,他若關注自己,想來也是與隆昌公主有關。
外祖母那,怕是得不到答案了。
目光凝視著眼前人,她肯定周媽媽知曉許多。
“先夫人同隆昌公主是表姐妹,自是有情分的。”
周媽媽強作鎮定,試探著輕道:“姑娘,這隆昌公主都出嫁塞外十多年了,您怎么會突然提起她?”
都不肯與她說實話……
陸思瓊驟然便沒了交談的心思,幾句話打發走對方,仍是往錦華堂而去。
無論如何,有些事總是要有個說法。
她可以忍一時,卻不代表她真的就會受這份莫名的委屈。
宋氏的屋里,四姑娘陸思瑾正陪侍著,見到她嬌俏笑顏湊過來,樂著就道:“二姐姐來了。”
“妹妹好。”
她淡淡的打過招呼,又同宋氏請安。
對于她的歸來,宋氏談不上驚喜,畢竟眼前人外出的次數著實太多,來接的又都是不可得罪的大人物,陸府從不拒絕。
就隨口問了幾句周家國公爺與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便讓庶女先回去。
陸思瑾乖巧聽話,福了身出屋。
宋氏和顏悅色,招手喚她近前,溫聲道:“瓊姐兒,去見過你祖母跟姑姑了?”
“回母親話,已過去請了安。”
“為難你這孩子了,胡家的事你父親已囑咐過你,不用去勉強。”
宋氏真心誠意,憐愛添道:“你年紀還小,顧好自己便成,能得周老夫人疼愛是你的福氣,莫要為些明知沒希望又不值得的人事去讓真正關心你的人失望。”
陸思瓊心中一滯,沒料到眼前人會對她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