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下暗油油的寶蓮瓣印花暗紋的熏爐里頭緩緩透出沉香的輕煙,絲絲縷縷,散入幽暗的靜謐中。
姜昀沉吟片刻,抬起頭來來,看著太后,昔日親昵,今日這事宜姜昀卻始終不敢松懈半分。
太后凝神端詳了姜昀良久,姜昀道:“兒臣做事確實思慮不周,母后訓斥極是。”
太后的神色在熒熒燭火下渾濁而復雜,眉頭一蹙,緩緩道:“別說一些敷衍的話來打發哀家,要是你真不知錯在哪,哀家等你想清楚了再答。”
太后聲音極清,語氣中帶有慍色與斥責。
清風悠然從窗隙間透進來,殿外樹葉隨著風聲沙沙作響,清風拂過冰面,吹在臉上殿內一陣清涼。
姜昀聞言不自覺地聳了聳身子,“兒臣不該善妒,借沈婕妤的事,刻意教訓張美人,兒臣是中宮之主,如此行事,卻是是有失顏面。”
“還有呢?”太后抬起眼,凌厲的看著姜昀。太后的眼睛有些瞇著,目光卻在燭火的映照下,含了一絲太后的威嚴。
姜昀咬了咬唇答道:“兒臣該規勸著皇上,皇上雨露均沾,皇家子嗣才能繁衍興盛。兒臣不該仗著皇上對兒臣的寵愛,肆意妄為。”
“你倒是知道自己糊涂在哪。”太后看了看姜昀。
姜昀腦中一懵,全然一片茫然。太后目光一轉,凝視著姜昀,“當初皇上還是晉王爺時,長孫氏有意讓陳家嫡女為正妃,是皇帝去先帝跟前求,說是有意于你,先帝才一道圣旨,賜了婚。
皇帝對你的情意,哀家是看在眼里的。新帝登基后,與你也是情意綿綿,新妃進宮,也是等你有了身孕才臨幸沈婕妤。
皇帝為何臨幸沈婕妤,你知,皇帝知,哀家也知。”
姜昀看太后語氣篤定,三言兩語便把她與皇帝那些心思說了出來,心里生了一絲敬畏之意。
“母后……”姜昀面色一白,太后抬起眼簾。
“你能得皇帝恩寵,是好事。可那是皇帝,注定三宮六院,佳麗三千的皇帝。尋常高門大院,都難得夫妻一體,不納妾室。
你如今與皇帝情意深厚,你能保證,這偌大的后宮,百花爭艷,你能永遠長久不衰。
皇后,君心是留不住的,自古君王多薄情,眼下皇帝寵愛你,待你這般已經是天大的福氣。若你還一心想留住皇帝的心,就不該這樣糊涂事來。
你如今處處暗地里打壓后宮嬪妃,皇帝疼愛你,那便是覺得你吃味,歡喜你緊。但若是有一日,皇帝厭倦了你,那便是拿你命刀子。”
姜昀面色一凜,背脊骨發寒。太后的聲音沉悶壓抑道:“先前哀家就跟你說過,沈婕妤兄長是右相,乃是當朝新貴,皇帝寵她,無可厚非,但要真論出身門第,出身最尊貴的是張美人,魯國公府輔佐新帝登基,功不可沒,魯國公府在朝廷的根基,不輸先前長孫家。她不敬你,自然該罰,也該由皇帝來罰。”
日日沉浸在與皇帝夫妻一心的蜜意里,聽太后一番話,才醍醐灌頂,一個激靈,冒了一身冷汗。
在大齊朝里,皇后若是沒有出差錯,即便是沒有子嗣,也能得善終,得一生的尊榮。
即便是有皇帝偏寵妃子,使皇后尊榮受到撼動,但也僅僅是受一些委屈,不能動搖后位半分。
她姨母,眼前的太后,便是如此。當年先帝寵愛她恨不得讓她與長孫皇后平起平坐,免了她去給長孫皇后請安殊榮,可到頭,若非長孫皇后投毒毒害先帝,攛掇戾王謀逆,先帝廢后,貶長孫氏為庶人。那如今的皇帝登基,長孫皇后便是比她姨母還要尊貴的嫡母皇太后。
“即便是哀家當年受先帝厚待,也不敢持寵生嬌,亂了先是君臣,后是貴妃,再是先帝寵愛之人的規矩才得來今日這太后尊榮,皇后這道理哀家懂,你也要懂才能保住一生榮華富貴,才能留住皇帝的心,得到善終。”
姜昀一怔,心中明白,點了點頭:感激道:“姨母,昀兒明白。”
太后這才揚眸微微一顫:“能留住皇帝的心,固然是好,若是留不住,那千萬別執拗,哀家盼你能好,才有顏面去見你九泉下的母親。”
姜昀心頭一凜,恍若醍醐灌頂,瞬間清明。“姨母的教誨,昀兒謹記于心,姨母為昀兒籌謀費心,昀兒心中實在有愧于姨母。”
太后搖了搖頭,輕嘆:“我能替你籌謀,也不能事事算盡,有些委屈,有些苦,還是需要你自己嘗過才知。”
姜昀頷首道:“有姨母在,昀兒怎會受委屈。。”
太后聞言,眼里閃過一絲黯然神色,隨后太后輕笑:“皇帝護你,你與皇帝也經歷過同生共死,帝后一心,哀家也欣慰。哀家也是提點你幾句,讓你不要太過恃寵生嬌,要有皇后的大度。
昀兒,姨母知你性子執拗,又很是倔強不認輸,這性子乃是大忌,你若是能事事待皇帝真誠,心懷大度,皇帝就算念在舊日情分也會護你的。哀家今日與你說這番話,也不希望你與皇帝心生隔閡。”
姜昀眼中一熱,稍稍安心,“姨母的意思,昀兒明白。”抬頭時,姜昀已經是熱淚盈眶。
“你明白便好,夜也深了,回去歇著吧。”太后雙眸柔慈。
姜昀出了余歡殿,宮女簇擁而上。紅芍進入殿內,太后便咳嗽起來。
紅芍緊忙把一旁的冰塊端走,替太后披了一件輕薄毯子。
紅芍一陣心疼,片刻遲疑道:“太后訓斥皇后娘娘了?”
太后道:“哀家不過是提點她幾句罷了。”
紅芍道:“皇后娘娘是聰明人,想必不會行事魯莽糊涂。”
“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情根深種的,這一點,是像極了我那妹妹。”
“太后,今夜皇上去了毓秀宮。”紅芍話題陡然一轉。
“也總比去春陽宮好。”太后嘆道。
“依奴婢所見,皇上未必是真的寵愛沈婕妤,不然也不會在沈婕妤的坐胎藥里動了手腳。這沈婕妤雖得恩寵,卻始終不見身孕,皇上這是不想沈婕妤懷有龍嗣。”
太后神色微微一變,起了涼薄笑意。
紅芍這才知道失言,說到太后痛處,惶恐叩頭:“太后恕罪,奴婢該死,!”
“好了,你陪在哀家身邊多年,哀家早就當你如家人一般。別說什么該死不該死的晦氣話。”
太后頓了頓:“皇上讓沈婕妤喝避子湯藥,那是怕沈婕妤先皇后一步生下皇長子,沈婕妤雖為人柔弱溫順,但若是有了身孕,朝中又有這樣一位哥哥,免不了會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