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叮鈴叮鈴。”
紅木直廊上，一排銹跡斑駁的銅鈴懸在檐頂，隨著風的來去，晃動出節奏不一的樂聲。
兩個小丫頭腳步輕快地穿過被柱影隔斷的太陽光。一模一樣的雙丫髻俏皮可愛，粉衣藍袖將少女的甜美嬌嫩襯托得更加惹眼。
她倆在一扇緊閉的門前站定，敲了敲，不見回音。
年紀稍大的丫頭一拍手：“今天是不是逢六？”
“哦，今天是十六。”
“姑娘今天要出診。”
“是我不好，我竟然給忘了。”
“這次就算了，下次萬萬不可再犯。”
大丫頭抬起手遮在額前，看了眼時辰，“姑娘快回來了，你速速備把傘去門口接著點姑娘。記住，要快，不要讓姑娘等。姑娘最不喜被毒日頭曬到。”
“嗯嗯。”
兩人腳步一轉，立刻風風火火地去忙了。
可誰知，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天上風云變幻，剛才還是大晴天，這會兒陰得馬上就能滴下水。
兩個丫頭又翹首等候片刻，實在擔憂，忙抱著紙傘匆匆往醫館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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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走到醫館，遠遠便見醫館門口圍了一大圈人。
圍在最外層的，打眼看去，各個身材精悍，看著都是練家子。
最中心處把守的，竟是操刀持戟、黑甲森森的官兵。
“出事了。”兩個丫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憂慮。
“什么人？”接近醫館的時候，又兇又狠的目光瞬間集中到這兩個丫頭身上。
“我的人，放進來吧。”
醫館內傳出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官兵噤聲垂首，收起武器，后退半步將兩個丫頭讓了進去。
“姑娘！”
兩個丫頭一路小跑，撲向人群中間的紅衣女人，見到后者無虞后，才舒口氣，有些拘謹地退到她身后。
“來得正好，給我打下手吧。”
“這……”站在一旁的年輕軍官出言，被她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掐斷了后邊的話。
女人的視線重新落回榻上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傷患，將擠在屋中的軍士都趕出去，拉起一道隔斷簾，凈了手后走到病榻前，凝目觀察片刻，頭也不抬地伸手：“剪刀，麻沸散，鏈鋸，絹布……”
外屋，被打斷的年輕軍官來回踱步，不放心地頻頻朝里看去。
一頭發花白的年長將領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靜，不要打擾白大夫。”
“趙將軍，我知道，可是……”
任誰看著自己的弟兄人事不知地躺在那兒，都不可能冷靜下來。
“白大夫的醫術有目共睹。”趙將軍神色巋然，被風霜打磨過的鬢角無聲地傳遞出沉穩的信號，讓一屋子的人都悄悄平靜了幾分。
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到那道阻隔他們的視線的簾子上。
里面正在忙碌的大夫，年輕得過分，還是個女娃娃，要擱在過去，誰也不敢交付信任，把一條重要的人命遞到她手上。
但是，她是元帥李榮親自交代過的人，來到這里的一個月里又展現出了過人的能力。
再加上她的身份幾個高層將領也知道……
白、憐。
鎮守此關的趙將軍一頓，隨后將自己的思緒從白憐身上收回，轉而思考起一件更嚴峻的事情。
數日前，接運糧草的部隊一去不回，消息全無。他派去探查的人還沒回來，城外卻狼煙忽起！
定難軍舉旗謀反，大軍不知何時竟已逼近他所守的陰地關。
城中不過三千守備，怎么能扛過城外的數萬雄兵？！
他連夜派人往冷泉關送去加急文書，結果一支十余人的隊伍一別無音。他只能又派人出城北上，向冷泉關求援，但這次派去的人又是一去不回。
趙將軍是一員老將，敏銳的政、治嗅覺讓他很快察覺到了異常。
他第三次派人前往冷泉關。這次是隱蔽前往，不進城，只在關外觀察。
這一批人帶回了十來具尸體和剛才那個奄奄一息的傷患。
——全都是前兩次派去冷泉關求援的人。
趙將軍最壞的猜測還是成真了：冷泉關守將叛變。
如今的陰地關，東、西、南三面被圍，北面也斷絕了支援的可能性，儼然成了一座甕中之城。
戰，毫無獲勝之希望。
逃，也未必能逃得掉。
他們也不能逃。
李榮與大軍正在太原腹地，陰地關一失，雀鼠谷要道將徹底被敵軍占領，唯一的進出通道便會被掐斷。
屆時，大軍出不來，糧草運不過去，那會直接要了數萬大軍的命！
而且現在更可怕的是……
“趙將軍。”
白憐的聲音突然在前面響起。
“可否一敘？”
對面的年輕女孩兒不知何時從內間走了出來。她穿一身艷麗的紅衣，血跡沾上去也絲毫不顯，形象和進隔間內治病之前一模一樣。
但趙將軍還是聞見了濃濃的血腥氣。
“那個年輕人怎么樣了？”
“命是保住了。”
白憐引著趙將軍來到醫館后院，見四周僻靜無人，面色變得十分凝重，“這個官兵之前派去干什么了？因何受傷？”
趙將軍盯了她一會兒，目光壓迫力十足，“你看出了什么不對？”
白憐拿出一個沾著血的箭頭，“這是我從他身體里取出來的箭頭，上面有標記，制式屬大周禁軍。”
合手攥住箭頭，白憐瞇著眼睛道：“出事了？”
趙將軍沉默片刻，嘆一聲多智近妖，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白憐神情變了幾變，一下捕捉到最緊迫的點，“李榮元帥現在還不知道冷泉關和陰地關的形勢？！”
大軍在前方拼殺，大后方卻忽然失去控制，被敵軍鉆了進去……
就算沒讀過兵書，白憐也知道眼下這情況有多危險。
趙將軍搖頭，“有這般才智和本事，若是男兒身該多好，可惜可惜。”
長長嘆過一口氣，他聲音疲憊道：“元帥之前交代過，要我護你周全。現如今，陰地關大難當頭，我也庇護不了你。你還是盡早出城吧。你一個女兒家，又是白家人，定難軍首領沒必要、也不敢為難你。”
“再等兩天吧。”
“若是亂起來了，到時就什么都不好說了。”
“再等等，萬一有轉機呢？”
趙將軍見勸不動，便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