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九十二 卷中所繪又何人

“紅羅帳”一曲唱罷,這酒樓里頭便比之前更熱鬧了幾分,沈傾鸞聽身邊人小聲議論著秦問遙,時不時還能蹦出幾句污言穢語來,心頭就是一陣厭煩。

于是也不在此地多待,與掌柜結算了銀子,這就準備出去。

然而還沒等她踏出門檻,就聽見靠門最近的那桌有人說道:“要我說你們也別惦記著秦姑娘了,瞧見方才那位錢四老爺沒?那可是江家大房二姨娘的哥哥,他碰過的人,你們就是敢要,也得有那個膽子。”

此言一出,便有人連嘆可惜,沈傾鸞將那門檻一腳踏過,卻終究是繞去了后院。

錢家老四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時醉醺醺的,還是在酒樓小二的引路之下才找著了廂房所在。

只見他抬腳將木門用力一踹,對身邊人吩咐道:“爺要辦大事兒,把這院子里頭的人都給爺轟出去,別平白糟了雅興。”

小二是酒樓里頭的人,自知這錢家老四已經跟酒樓商量好了包下這二三十間廂房,于是萬分識相地退下,臨走時還不忘與錢家老四提醒一聲,說是屋里頭什么都備好了,讓他玩得盡興。

錢家老四早些年就惦記上秦問遙了,此時抱得美人歸,又被那酒興沖昏了頭,當即便是大笑夸小二識相。

小二領了這聲夸贊,可直至錢家老四進去都沒得賞錢,忍不住朝著那緊閉的房門啐了一口。

“不過一個庶出罷了,竟也敢仗著嫡妹耍威風,真是臉皮比城墻還厚。”

說罷就帶著人離開院子。

后院不算大,上下兩層,也不過二十來間廂房。沈傾鸞瞧著人都走盡,這便光明正大地將門推開。

秦問遙到底只是個弱女子,一路上掙扎沒了氣力,此時被壓倒在床上不能動彈。

于是沈傾鸞進門后瞧的第一眼,便是她一聲不吭地任人作為。

若在七歲之前,沈傾鸞或許還有發不完的善心,可看過為善一生的爹娘兄長葬身大火,又經歷了八年戰場之上你死我活的拼殺,沈傾鸞自問即便不是鐵石心腸,也絕不是個多管閑事之人。

可她為何要救秦問遙,卻連她自己都想不清楚。

“你是何人?”聽見動靜,錢家老四猛然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然這一眼便叫他驚艷萬分,松開對秦問遙的桎梏,便搖搖晃晃朝著沈傾鸞走了過來。

“這又是哪兒來的小美人兒?”錢家老四拿露骨的眼光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雖沒瞧出她是女扮男裝,卻仍是說道:“莫不是知曉老爺我男女不忌,這才主動送上門來?”

在渟州城軍營展露頭角之前,沈傾鸞沒少見過這樣的目光,可那些人都被她一一修理,此時自也是應當。

只見她抬起一腳便朝人胸口踹了過去,力道之大,竟將他一個快二百斤的漢子直接踹翻在地,直直撞上了身后的木架。

那木架足有一人高,因是上等廂房,其中還有好幾樣擺件,此時接連倒地發出或為沉悶或為清脆的聲響,伴著錢家老四的哀嚎聲,簡直是一片狼藉。

然酒樓里頭的人卻因得了錢家老四的吩咐,任憑動靜再大也沒敢過來打擾。

“我妹妹是江家大房的妾室,你敢動我,江家定不會放過你。”錢家老四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滾,口中卻一點狠話也沒少放。

沈傾鸞擲出一把短刀,正中他胯下那塊布料,錢家老四的罵聲戛然而止,連大氣都不敢喘。

“別說是江家一位姨娘的庶兄,哪怕是江氏一族坐在后位上的那人,我也遲早要取她的性命。你說我敢不敢動你?”

錢家老四當即收起氣焰,連連討饒。

沈傾鸞也懶得與他廢話,轉頭就欲離開,可瞧著秦問遙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后,她又沒法將人丟下。

索性救人救到底了。

沈傾鸞這么想著,一扯秦問遙便將人帶了出去,動作可謂粗魯。

直等離開酒樓有一段,又進了個昏暗無人的巷子,沈傾鸞甩開秦問遙的手,未發一言轉身就走。

秦問遙連忙道了聲多謝。

腳步微微頓住,片刻之后還是折返回去。沈傾鸞從不知曉自己還是個如此優柔寡斷之人。

“你且記著,不日我便要離開南城,這是我救你的最后一次。”沈傾鸞眸中冰冷,說出的話似乎也結著一層冰霜。

秦問遙盯著她的眸子,卻忽而躲閃了目光,“妾身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我自有我的苦衷,恐怕要叫大人失望了。”

瞧她眼圈泛紅,明明藏著不屈,卻用只能咬著牙堅持。

“這世間多的是滿心苦楚之人,若都如你這般,那些煙柳之地豈不是人滿為患?”沈傾鸞再沒壓制住自己那莫名而起的脾氣,斥道:“契書我為你解了,銀錢也給得足夠,天下有那么多條路供你選擇,你又為何偏執于這條不歸途?”

“我沒得選,”秦問遙紅了眼,聲音艱澀,“除了眼下這條,我找不到其他路了。”

“于你而言,就只有作賤自己這一條路可走?”

“我娘被困在了江家,我亦是被江家人賣到吟歡閣中,哪怕不報此仇,我也得救出過娘。”

沈傾鸞微微一怔,終于知曉了自己心中的氣憤從何而來。

十年前沈家覆滅,沒了疼愛她的爹娘兄長,亦失了庇護她的家族,沈傾鸞的人生一朝跌入深谷。

后顧梟將她接到軍營,又遇那癖好特殊的副將讓她跟著自己。若非顧梟來得及時將人斥退,她現在又會是何等境況,沈傾鸞自己都不敢想。

或許正如秦問遙現在這般,又或許比她還要深陷。

“離開酒樓,我幫你救人。”幾乎沒作深想,沈傾鸞便下了如此決定。

當初是顧梟拉了她一把,而她現在也朝秦問遙遞出一只手,想要將她救出這個深淵。

在吟歡閣見慣了人情涼薄,秦問遙從不敢想會遇到一位貴人伸手搭救,甚至那些說愛慕于她要替她贖身的人,秦問遙亦是覺得萬分虛假。

可沈傾鸞一句話卻叫她掉下淚來,片刻之后便如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好似要將這些年的苦楚都通過沮水傾訴個干凈。

沈傾鸞不曾打斷她,亦不曾覺得不耐,只安安靜靜聽她哭完,方才問起她所知的一切。

“去吟歡閣前的往事我記得不大清楚,只知應是富足且溫馨的生活,然而八年前我卻被迫與母親分開,被送至吟歡閣調教。”

“三年前我一舉登臺,聲名鵲起,江家一位庶出的少爺對我傾心愛慕,酒醉后與我說起我娘就被關押在江氏的密室之中。自此以后三年,我仍與他維持聯系,為的就是借由他手先入江家。”

“我心想著,哪怕江家守衛森嚴,沒法救出母親,至少也得讓我知曉她是否活著,才能安心。”

秦問遙對自己的過往一概不知,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負此深仇,她能做的或許只有攀附那位江家的庶出少爺,甚至是之前那個錢家老四。

沈傾鸞聽完長嘆一聲,自知此事絕不簡單,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可江家她本就準備進去一探,多救個人也算順手為之,于是問她道:“你可能畫出你娘的長相?”

“幼時學過畫,曾畫了一張,在我暫租的房舍之中,大人若需要,我便拿來給大人看看。”

“有那自然是最好。”

秦問遙聞言便說要回去拿畫,沈傾鸞到底放心不下,隨她一同回去拿了畫像。

許是怕時間一久忘了長相,這幅畫她一直是珍藏天著,此時打開略有些澀的銅鎖,畫卷最終也重見天日。

過了好幾個年頭,紙頁已經微微泛黃,秦問遙小心將其拿出展開,一幅人像便出現在眼前。

畫中女子披散著長發,臉上那片疤痕卻一直從眉梢蔓延到脖子,隱沒在衣襟之中,讓人瞧不清楚衣裳下究竟還有多少的傷疤。

“從我記事時起,她便是這般模樣,旁人都說她可怖,我卻覺得她是這世間最溫柔的人。”秦問遙手指輕輕撫上畫中人的眉眼,目光之中盡是柔和,“她教我識文斷字,亦是教我許多道理,卻從不教我針線女紅一類女子本該學的技藝。我知她是不想我成為旁人附庸,可我終究是被江家人送到了她最不愿我去的地方。”

秦問遙聲音緩緩,訴說著那些往事,叫沈傾鸞插不上話來。然當她仔細瞧上畫中人完好的那半邊臉,再對比上身邊的秦問遙時,眉心就緊緊蹙了起來。

“她是你娘?”沈傾鸞問道。

秦問遙被她這問得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無奈笑道:“這是我自己的娘親,還能認錯不成?”

沈傾鸞想著畫像過于模糊,若就此判定二人不大相似,顯然也太過武斷。

然畫上的人卻讓她有莫名的熟悉,沈傾鸞拿在手中仔細瞧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問了秦問遙。

“你娘是南城人?”

秦問遙不知她為何會有此問,還沒做答,就聽她繼續道:“或說在來南城之前,她是否在皇都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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