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二百二十六 猶疑不定初起時

凡塵之中已然都入了春,山中也應當更是春色正好,亂花漸欲迷人眼,自有彩蝶戲于其間,翩翩然如繡娘手中的錦緞,卻是瞧不出半點凡俗之氣。

而女床山上就像是沒有興衰,凋敗之象在落紅之中也不常見,讓人不忍踏足,生怕是碾壞了柔美之物。

“此山名為女床,本是遺世獨立的一處桃源,我今日帶你過來不過只是一觀便罷,日后回去,可記得少些與人提起。”顧梟牽著付沉歡在花林之間穿行,時有粉瓣落于肩上,經風拂開,飄然而落。

在踏出這密林之前,沈傾鸞心中就隱隱有這樣的設想,仿佛顧梟所說的世外桃源應當就是這樣的場景。然而真當這片荒蕪的景象落入眼中之時,她心中的落差自然更大。

“怎會落得這般模樣?”沈傾鸞知曉自己是想當然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外頭的溟城已然是一番和平富裕的景象,而凌駕于世俗之上,女床山怎么也不可能落得這般地步。

而面對她的疑問,顧梟卻難得嗤笑了一聲,“被人發覺的世外之地,就總會有被覬覦的一天,女床山集天時地利藏了百年,卻終究失在了人心之上。”

這番話說得不算十分清楚,卻也能叫人聽得明白,沈傾鸞能猜出是有人入了這女床山中,又將此地告知了外頭的有心之人,于是將此出害成了這般模樣。

可這個念頭不過在她心中剛剛升起,便又有一陣寒氣涌上心頭。

“這世間總有安定的地方,我若想隱居,何愁找不著地方?這是我要的是整個大央如那桃源之地一般祥和,而不是僅我畏縮在那遺世之地。”

這是沈崇曾說過的話。

他堅信在這片常年紛爭的彊土中會有幾處干凈清明,卻到死也沒真正見過這樣的地方。

沈傾鸞手指緊緊握著,忽而說道:“這世間難道就容不下一處干凈的地方嗎?非要等到所有土地都沾上鮮血與罪惡,那些人才會罷休?”

見過了忠臣的嘔心瀝血,見過了戰士的生死相搏,沈傾鸞深知這片國土耗近了精力與鮮血,有無數人拼了性命也想守護一方安定,卻終究抵不過那些弄權之人的一己私心。

何其可笑……

顧梟只顧著帶她進來,卻沒有想過這般震撼對她而言會不會成為負擔,此時心下也有幾分悔意。

而在聽了她的話后,顧梟沒有解釋過多,只是拉著人朝前走去。

“我帶你去幾個地方。”顧梟輕聲說道。

沈傾鸞跟在后頭,好不容易緩和了自己的情緒,這才問他:“你要帶我去何處?”

“群芳谷,萬玉池。”

這兩處地名說明不了什么,沈傾鸞也不知他帶自己去那里有何意義。可等到沿著山路艱難上行一段之后,卻叫她聞到了一股萬花香氣。

下頭雖然是一片荒蕪,可這一小塊地方卻是處處繁花似錦。

及至群芳谷外圍,地勢稍高未觀得景色,便聞到一陣幽香繞在周身,雖是糅合了千百種花草的香氣,卻自成一派,不至于清淡,也不會顯得濃郁。

沈傾鸞正欲上前一觀奇景,卻被遮住了眼睛,那雙手修長勻稱,骨節分明,觸著正如這一月的天氣般,清冷不失溫和。

“唯有乍然置身其中,才能體會驚艷之感,留在心中的印象也會愈發深刻。”輕柔的聲音在耳邊微微響起,許是目不能視,這聲音悠悠然流淌到心間,似幼時常偷喝的桃花酒,醉人心扉。

沈傾鸞在顧梟的牽引之下入了群芳谷中,待得停下慢慢睜開眼睛。

先是陽光微微刺目,之后就是奇花異草競相綻放,目不暇接,那百花中倒有些是凡俗之間常見的,生在此處便成了陪襯之物。

“如何?”顧梟問她。

沈傾鸞訥訥說不出話來,即便一時之間沒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如實地點了點頭,道了一句“甚美”。

顧梟并未言語,而是沒在此處過多停留,拉著她又往萬玉池去。

這么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出了群芳谷,便是有一處山洞正在眼前,洞內無光望不見深處,而顧梟卻是徑直入了山洞之內,沈傾鸞只好跟著。

山中幽暗,起先還有洞穴外的光線照著,只是越往里面便連看清腳下都有些看不清楚。

沈傾鸞攥著顧梟的衣袖不敢松開,走了一段之后,也不知顧梟觸及了哪里的機關,只聽得兩邊同時是輕響一聲,僅僅能使三四人并排而過的洞穴兩旁嵌有的夜明珠被推了出來,令得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扇略顯厚重的大門,雕刻著騰云及在云霧之間嬉鬧的仙子,一派無憂無慮的天宮之景。

走過門之后那彎彎繞繞的洞穴小路,待得視線所及漸漸明亮之時,入眼的便是瀑布飛流直下,一片晶瑩的水幕傾瀉在河流的亂石上,激起的水珠映在暖陽中仿若脫離了繩子束縛的琉璃珠串。

如果說之前的群芳谷只是眼前一亮,僅僅只是與外頭的荒蕪做了個對比,其實但凡全程家中的后花園說不定都能與之媲美,那眼前的景象才真算是美不勝收。

沈傾鸞看到微微驚住,卻知曉自己心中的驚訝,并非因為看過了荒蕪景象所做的對比。

“我還以為這片山已成了荒山。”沈傾鸞聲音中好似釋然,唇角也微微牽起了笑意。

顧梟能看出她心情的轉變,將她的手用握得緊了一些,沒由來的問了一句:“你可記得十年前我與你第一次見,你問了什么,而我又答了什么?”

十年前的事情或許有些久遠,可是仔細回想起來,卻連一個細節都無比熟悉。

因為顧梟就像她在海上漂浮時遇見的唯一一根浮木。

“你可知曉我為何帶你看這些?”彼時顧梟也不過十六,雖從外相與性情都能看出九分成熟來,甚至是多了幾分肅殺與冷意。

可就是這樣一個自小就在戰場拼殺,對生死幾乎麻木了的人,卻終究是妥協在她的目光中。

“為了讓你知曉,這世間并非只有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