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三章、大勢已去

魯肅肅清江上的同時,魏延、留贊等將亦統率幽州的海船隊,浩浩蕩蕩南下廣陵,仍以如皋島為基地,隨即便直取吳郡。

吳郡沿海并無良港——上海還沉在海平面以下呢——近海只有婁和海鹽二縣,魏延的主要目標便是婁縣南方的松江口,此地距離吳縣很近,他從廣陵搜集到了十余條平底小舟,尋機乃可駛入松江,直抵震澤(太湖)。不必太多,只要運入千名左右的步卒,就等于在孫權軟肋上直接插上了一把尖刀。

然而孫氏亦早有防備也,魏文昇率領舟船才剛駛近松江口,便見前方檣櫓密布,旌幟飄揚,無數海船順風而來——那自然便是孫權新組建的海軍了,其督乃會稽驍將董襲董元代。

幽州此番南下的艦隊,比昔日是勛騷擾吳會之際又要龐大得多了,士卒在魏延的訓練之下,也頗精銳。尤其他們還曾經特意行駛到朝鮮半島南部,試驗過幾次登陸戰,殺戮土著、搶掠物資——這也是為了幫助柳毅向三韓施壓。所以魏延本人雖然仍不是很嫻熟于海戰,但對自家船隊仍然信心滿滿,再加上還有會稽人留贊輔佐,自認縱橫吳會洋面,無人可敵啊。

可是經過仔細觀察,對面的船隊數量只有比本軍更多,雖然隊列不夠嚴整,但順風而來,想要戰而勝之的難度就相當之大。魏延不禁有些躊躇——可是這時候也不能退,退必潰敗——轉過頭去問留贊:“子明,我當固守。或者對攻?”

留贊微微一笑:“無傷。對攻可也。是令君前使人來通消息。將軍又何憂耶?”

魏延一梗脖子,說好,那咱們就沖將過去,拼這一把吧。于是搖動手中小旗,船隊呈鋒矢陣形,劈波斬浪,直取敵陣。

雙方先以弓矢互射,距離稍近后。北船即以新裝的小礟投射火藥球,水手亦陸續解下腰間綁縛的拋索,欲待投擲焙烙。

可是誰想到敵船來勢洶洶,但前鋒甫一遇敵,有三船起火燃燒,余眾竟然一哄而散,爭相朝陸地方向逃去。魏延大喜,繼續揮軍猛攻,敵眾大潰,被擊沉海船五艘。海督董襲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要知道新組建一支海軍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是勛前在幽州。最初是用州府的公款,再加上部分自家積蓄,投資與幾家海商合營,這才得到了戰時調用部分海船的資格;其后攻滅平州公孫氏,即趁機沒收了一些平州海船,勉強搭出一個完整的架子出來。待其騷擾吳會,孫權痛定思痛,也要組建海軍,但可惜府庫空虛,壓根兒就拿不出那么多錢來買船——現造當然更不現實,即便有錢,光造船的板料陰干就需耗費大量時間,根本緩不濟急啊。

故此孫家只好硬性征調吳、會兩郡的私家海船,在其貿易間隙匯聚訓練,遇有警事,即使董襲統率迎敵。這樣臨時拼湊的船隊,本來戰斗力就比較低下,再加上吳會大族多與北人暗有茍且,根本不肯真心為孫氏所用。此前是勛奪占鄞、鄮二縣港口,搶得數十條會稽海船,但退兵時全都還了回去,雖然吞沒了貨物,卻寫下憑書,允其北上貿易,在徐、登、幽、平四州內減免五年的商稅。會稽的海商們就此上了是勛的圈套,對孫氏政權更為離心離德。

——我今被迫為孫氏所用,想是令君必能理解其中苦衷吧。但若真敢與王師相抗,一旦廢除減免商稅之策,甚至不許我等北上貿易,難道今后要喝西北風去嗎?孫仲謀又豈肯作出補償?既然如此,何妨裝裝樣子,若王師小弱,尚可一戰,若王師力強,乃可借機退陣也……

于是一船逃躥,余皆效仿,看似龐大的江東海軍,頃刻間便即四分五裂,魏延、留贊沒費大多力氣,即獲全勝。隨即魏延便揮師直抵松江口,以小舟載運了八百多兵進入震澤,占據湖中島嶼——若從震澤東南方向登陸,前往吳縣城,最近處尚不足三十里。孫權聞報大驚,急使盛暹率部往征,但北軍并不上陸,只是嚴守島嶼,盛暹與之對戰十數日,竟不能下。

同時魏延亦將船隊沿海巡弋,不時遣兵登陸,攻奪堠堡、殺掠吏民,吳中民心大搖,僅每日逃入吳縣城避難的就不下百家,欲不安撫,恐其造亂,若加安撫,則糧秣消耗甚劇……

孫仲謀正是四面楚歌啊,張昭等人趁機再次提出投降之議。孫權無奈之下,只得遣張昭、顧雍渡江前往歷陽,求見曹操。曹操老實不客氣地提出:“使權自縛而降,或可饒其一族性命。”張昭說您這話太過份啦,孫將軍無罪受伐,何言“自縛”?

張昭知道孫權的底線,說我們可以把丹陽、豫章甚至吳郡全都交給朝廷,但求會稽一郡而已,但您不能把孫家人全都綁到江北去。先破虜(孫堅)本為南人,先討逆(孫策)根基亦在江東,倘若離開江東,則孫氏雖存,亦等同于殄滅也——孫將軍是斷然不肯答應的。

“今魏公之敵,不在江東,而在蜀中,孫將軍既愿降順,盍安撫之,使為朝廷牧守東南一隅?魏公若逼之甚,南人當瀝血而誓,嚴守故土,有死而已,則公雖得江東,傷損必劇。使中原男兒伏尸天南,不得返于故土,豈當國者之仁政耶?設遷延日久,恐益州將發兵以向關中,誠公心腹之患也。望魏公熟思之,毋迫之甚也。”

曹操聞言,不禁瞟了一眼顧雍——顧元嘆自從跟隨入帳以來,便即一言不發,光聽張昭跟那兒白扯了。就表面上看,他這是尊重張昭,身為副使,非必要不應該搶主使的風頭,而事實上……張公您這話真能唬得住曹操嗎?“南人當瀝血而誓,嚴守故土,有死而已”,你在說誰啊?你說的應該是那些淮泗舊臣,正經說起來不算“南人”吧,而吾等南人,有幾個真肯給孫家殉葬的?

曹操早就暗中向“吳四姓”許諾過了:揚州若下,元嘆可為刺史,吳郡或別命守,會稽則陸伯言而可——你顧雍本州人做本州刺史,問題不大,我許了你了;至于吳人而為吳守,這個不大合規矩,我會另外派人,但把會稽郡給你們,陸議居中聯絡,功勞甚大,就讓他當會稽郡守吧。

所以顧雍不說話,曹操把眼神瞟過來,他卻故意把頭一扭,不去瞧對方——張昭聰慧,怕被他瞧破,所以我不能跟您使眼色啊,但我可以故意不使眼色,您應當明白其中的含義。

張子布費盡唇舌,曹操只是不肯讓步。此時太史慈、陳矯等已然順利渡過了長江,在蕪湖、丹陽、秣陵、湖熟等地與孫軍展開激斗,雖無大勝,亦穩占了上風。消息傳至安邑,是勛手捧文書,不禁久久地沉吟——

看起來,孫家大勢已去,除非出現什么驚天大逆轉——比方說曹操突然遇刺而死——否則恐怕難以回天。即便劉備、呂布在西線攻破了南山和隴關防線,逼近長安,曹操也可以獨自返回相救,卻將滅吳之權授予麾下將領,比方說太史子義……本來嘛,要早知道水軍打得如此順手,他都不必要親自遠征的。

是勛本來應當很欣慰的,自己憑借小蝴蝶翅膀的煽動,引發連鎖效應,終于要把三分鼎足的未來扼殺在搖籃里啦。即便最終滅不掉呂布和劉備,那也不能算三分,曹家可將主力全都調用到西線,東方得安,新的魏朝就算沒能統一天下,也不必要象原本歷史上那樣,消耗大量資源在戰事上。中原的生產力將能很快恢復,則北虜亦不足為患也。

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孫吳基業,就此覆沒,孫策之奮戰,已成明日黃花,歷史被扭曲成這樣,究竟是好是壞?對未來會產生如何的影響?他根本就無法預測。而且孫權最終將會是怎樣的結局?

滅袁紹、滅公孫,他從來都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前者本來就無可成事,后者對天下大勢也沒多大影響。但滅孫氏卻不同,孫權一代梟雄,既然無法成功,總該得著個轟轟烈烈的死法吧,比方說來一場流芳千古的大戰,讓他可以拼到最后一刻……

然而大勢所趨,大戰估計不會再有啦,吳會等地將悄無聲息地歸從于王化。孫權若不戰死沙場,不管是俯首而降,還是吳縣城破后先手刃妻兒再自剄甚至自焚啥的,都難免使人心生悲愴。真正的悲劇,不是使觀眾涕淚滂沱,而是使觀眾長久地黯然神傷——英雄不待遲暮即敗,便是這類悲劇。

倘若并非穿越而來,不知道原本歷史的走向,估計不會這般傷春悲秋吧?是勛過后想想,也覺得自家的感嘆太過無稽。事難兩全者也,又想曹操統一天下,又想孫權、劉備得好死,世間安得如此“雙全法”?

不過……他思路一展開,突然間想到了一條妙計,于是寫下一封書信,派人快馬傳給曹操。信中重點,其實只有學自后世奸佞的八個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

書信才剛傳遞出去,突然門上來報,說世子相召。是勛一開始也沒多想,整頓衣冠便前往曹昂府上,可是隨即曹昂遞過來一封信,他展開一瞧,卻不禁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