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艱難走過來的,正是許久不見的趙嬸子和她的三個孩子。
此時,幾人身上已經半濕,頭上臉上全都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氣息,很是勞累疲憊。
吳貴兒挪過一把椅子在趙嬸子身后,她也不肯坐,而是笑容滿面地道:“唉,也是怪嬸子舍不得那一兩畝地的莊稼!待將莊稼收了賣掉,將地佃出去,可不就耽誤了功夫,路上就遇到了大雨天!”
“眼瞧著就要到京城了,這秋雨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停,我們一家幾口總不能在客棧一直住著,琢磨了一陣,就還是往京城來找你了!”
這個時候,人遞給她一碗棕紅色的姜湯,趙嬸子感激地接過了,又點頭示意幾個孩子也接過吳貴兒遞的姜湯,笑著對人道:“我們莊戶人身子骨硬朗,淋點兒細雨不算啥!病不了!”
人只能笑著搖頭,道:“嬸子先別多說了,趕緊用了姜湯再洗個熱澡換身干凈衣裳要緊!你們真要生病了,看病的錢也不止那一點兒住宿費了!”
趙嬸子直點頭,笑的淳樸。
她三個孩子,大女兒最大也才八歲,名叫趙潤潤;老二是個兒子,叫趙厚生,才不過是六歲多;小女兒名叫趙苗苗,如今還不到五歲。她還記得人,捧著碗咕咚咕咚將姜湯糖水喝了,對笑的怯怯的甜甜的。
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洗澡換衣,一番忙碌之后,趙嬸子領著三個孩子過來,對人道:“花小娘子,你記得找嬸子來,想著照顧提攜嬸子一家大小,嬸子心中感激的很。嬸子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一路上我也想過了,投奔就該有投奔的樣子。小娘子你給我們娘幾個寫賣身契吧,定下了身份章程,以后才好相處生活。”
趙嬸子言語誠懇,一看絕對是真心之語。
倒是人怔了一下。隨即不解地道:“嬸子您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這個時空人口買賣是正常的,但趙嬸子一家卻是她很熟悉的人……她剛剛還看到趙嬸子不大的包裹中,有兩雙做給她的包的嚴嚴實實的鞋子。
“小娘子,你就聽嬸子的,給嬸子寫賣身契吧。”趙嬸子沒有多說什么,神色間卻是十分堅持,道:“這樣,嬸子帶著孩子們才能住的心安。”
人心中感慨,想了想,又看了幾個孩子。便也同樣誠懇地對趙嬸子道:“嬸子不會自己想,也要為幾個孩子的將來想一想。這樣吧,我給你們寫十年期的雇傭契約吧,不入奴籍,將來潤潤和厚生他們出身也干凈的。”
入了奴籍。雖然能脫籍,但總是一個污點。
趙嬸子聞言眼睛濕潤,拉著幾個孩子突然間朝人跪下來,將人嚇了一跳,連忙閃到了一邊。趙嬸子卻是又跪著轉向她,人只好伸手去拉她,口中責怪道:“嬸子這是干什么!”
趙嬸子卻道:“小娘子一片好心好意。我卻不能不通情理。這樣,三個孩子可以不入籍,但我的賣身契小娘子卻一定要寫給我的。不然,我心不安,寧可再回去種田去。”
人見她堅持,心中萬分感慨
。只好道:“好,就依嬸子就是。嬸子趕緊起來吧。”
趙嬸子這才拉著幾個孩子起了身,又催促著人趕緊寫契約。
人無奈之下,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寫了三張十年的長工契約和一張終身賣身契。由著她們娘幾個一一按上了手印。
趙嬸子拿了自己的契約紙,轉身又往前面去找老掌柜,讓老掌柜給念了上面的內容,又問了如何將這張紙入了官府的檔案,才放心地將契約收在了懷中,看來是想要蓋上官府大印后才給人了。
這讓人既感慨,又無奈。
她不再就此多說什么,而是給娘幾個安排了住的房間,而后道:“家中瑣事,都要靠著嬸子幫忙了。幾個孩子都先跟著老掌柜每日學半個時辰的字,明年春天的時候,讓厚土跟著冷焰去學堂……”
人見趙嬸子想要說話,便打斷她,道:“讀書認字了,才能中大用呢。若是大字不識,什么本事沒有,只能賣賣力氣,能幫我什么?還有潤潤和苗苗,以后改名叫做潤枝和苗枝,我也會拜托人教她們端茶倒水的規矩。”
她讓趙嬸子一家過來,也是真需要人手。
鋪子里的生意要做大,客人多起來后,總不能指望著她這個東家忙東忙西端茶倒水的。潤潤和苗苗雖然一時不能上手需要培養,但這自己培養的也足夠忠心不是么?
趙嬸子點點頭,道:“我聽小姐的。”
她這就改了口。
人聽著有些不適應,但世情如此,她也沒有矯情地說什么。
安置之后,趙嬸難免問起人同韓家之事,聽人簡單說了之后,不禁一陣唏噓。“我雖然知曉小姐您是有能耐的,也知道真的是小姐您主動要求離開……但即便是這樣,我也覺得韓家為人有些不夠真誠。”
趙嬸子見人淡笑不愿意多談,也就終止了這個話題,道:“將來,有他們后悔的時候。韓小相公還是個有情義的,但小姐您幫過他這一次也就夠了。以后,您要多為自己打算才是。”
趙嬸子口中說著理解,也表示著對人的信心,但人還是能夠看出來,她的心底還是有些沒有底氣,為人的將來擔著心的。
人心中覺得微暖,便笑著寬慰趙嬸子道:“嬸子放心,我有分寸的。我虧了誰,也不會虧了自己不是?”
趙嬸子便笑了,但估計也只是稍微安心了一點兒而已。
人并不多說,問了一遍大柳鄉的鄉親們之后,讓趙嬸子休息去了。
趙嬸子走了,卻是去洗起了衣裳。
靖王府。
靖王妃有了身孕,正是貪睡的時候。
細雨淅淅瀝瀝,也正催人好眠。
關嬤嬤替靖王妃檢查了衾被,輕手輕腳地退出來。吩咐了門口的兩個丫鬟留心照看著,抬眼見紅纓從左邊抄手游廊走過來,便移步迎了上去。
紅纓手中拿一把油紙傘,傘上不斷有雨水滴落
她悄悄地回了西北大將軍府。
“怎么樣?你見了郡主沒有?”關嬤嬤遞給紅纓一方干凈的帕子。輕聲問道。
紅纓接過帕子擦了一下額頭,點頭道:“我見了郡主。郡主說,老爺的確問過了那位小姐的事情。但只是問了,并沒有明確地說找到了人。老爺人離京之后,也沒有留下關于那位小姐的任何吩咐。”
“我估摸著,是沒有證據,老爺不敢輕易相認,應該是等著調查了以后再說。”紅纓小聲地說了自己的猜測,又道:“我按您說的,沒有將那個小娘子說出來。但郡主的意思是她已經在查了。讓我不要用這個事情來打擾娘娘,一切都不必過問。”
“郡主這是疼惜娘娘。”關嬤嬤輕嘆一聲,道:“畢竟娘娘是出嫁女了。而且,娘娘已經擔了匪悍的名聲,若是再傳出別的來。肯定很不好。這也是我讓你裝做不知道那位小姐的原因。”
外室女本就是對郡主的羞辱,王妃當年就差點兒一劍殺了她不說,對后來的庶出弟弟也同樣是不假顏色看不都看一眼……王妃若是知道了外室女的身份,又想到那外室女還救過靖王,心中該有多堵!
“那咱們就不管了?”紅纓有些不甘心:“老爺若是要隱瞞,郡主不一樣能查到那位小娘子頭上。”
這么多年,西北大將軍也并不是沒有忠心的人手。比如那惠勝樓上下人等。就從來只認大將軍一個主子,對郡主不過是面上恭敬而已。
關嬤嬤皺眉沉吟了一陣,開口道:“公子不是要辦賞秋會么?那暗香來花兒侍弄的好,我們便給那小娘子拉些訂單吧。這樣將來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不管咱們娘娘的事。”
任家去暗香來下訂單,一來二去的。難免會有能認出那位小姐的。
“只怕郡主依舊心善。”紅纓搖頭。
“若是郡主依舊心善,那也是那位小姐命該如此。”關嬤嬤輕輕揮了一下手,吩咐紅纓道:“咱們如今要緊的就是娘娘和娘娘的肚子,其他的都不要牽涉多了。”
“恩。我知道輕重。”紅纓抿了一下唇,對關嬤嬤道:“娘。我先去換洗了,以免娘娘看出來。”
“去吧。”關嬤嬤道。
再纏綿的秋雨也有停歇下來的時候。
中秋節后五六日清晨,東邊終于升起了久違的太陽,天空散去了灰云,變得蔚藍而高遠,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心曠神怡起來。
人站在院中,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感受著花花草草們因陽光而更加愉悅起來的情緒,她也深受感染,同樣愉悅歡快起來。
燒洗都有趙嬸子,潤枝三姐弟一般都待在前面鋪子中,跟著老掌柜認字識數,學著辨認花草,招呼客人。潤枝是長姐,原本在家就非常能干,如今更是十分努力,人也聰明,很快就有模有樣。另外兩個小的,卻是做不成什么,只能跑跑腿傳傳話。
后門上的鈴鐺依然在,但門卻不再從內栓著。
這一日,一陣清脆的鈴聲過去,苗枝打開后門又機靈地掩上,而后飛快地跑到人身邊,一臉興奮地道:“小姐,前面有幾位公子過來,說,說要進來找您訂花草呢
。恩,他們還想看看這后院里的花兒……小姐,您要見他們么?”
“恩,請他們進來吧。”人無所謂地道。
前面發生的事情當然瞞不過人的感知。鋪子里的幾名少年公子也不知道是哪里聽說她的,前面鋪子里有那么多的花草,可以說都是人精挑細選的,盆盆都很有代表性,他們依然不滿意,非要見一見她?
老掌柜婉拒了幾次,依舊不肯放棄?
人并不介意見人,見老掌柜應該擋不住,也就答應見了。
只是苗枝這個小孩子一臉興奮期盼,讓人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苗枝得了話歡快地撒著小短腿跑了出去,傳了人的話。立即,由老掌柜引著,從那不太寬闊的兩扇門內走進來三名錦衣公子。
人身為主人店家,允許人進來,自然便不能過于怠慢,起身含笑,迎了幾步。
幾位少年公子略掃了一眼院子,目光就落在了人身上,目光之中,不免有打量和評估,不夠尊重,卻也談不上輕佻。
這樣打量的目光,根本傷不了人分毫。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路邊相迎,巧笑倩兮,問道:“三位公子請了。三位公子可看不中前面的花卉,可是有什么特別的要求?”
三位公子兩位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約大上兩三歲,有個十七八的樣子,俱是束發冠玉,唇紅齒白,英姿翩翩的少年郎君。
三人沒有回答理會人的問話。其中那一位大一些的少年公子看人的眼神相比格外顯輕佻一些,此時手中折扇一撐,挑眉笑道:“沒想到,還真的是一位如此年幼的小娘子。我還以為傳言夸張了呢。”
“謝公子謬贊。”人大方笑道:“不知幾位公子如何稱呼?”
那名少年見狀仿佛對人更多了一分興趣,替她介紹道:“本公子姓薛,這位是孟二公子,這一位呢,是任公子。”
這幾個姓氏,可都耳熟。
那薛公子介紹的時候,并不詳細,但言語神態之中自然透著一股子自信,人便也很快地猜測到了這三人的身份:
薛公子應該是樂信伯薛家的;孟二公子顯然應該是孟如嫣的兄長?
人目光流轉,不著痕跡地在幾位翩翩貴公子身上都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多看了一眼一身玄紋淡青色緙絲錦袍、與任大將軍有五分相似的任公子……這位就應該是她那個兄長了?
倒是生的很不錯。
“見過幾位公子。”人再次見了禮,也自我介紹了一下,道:“我姓花,公子愿意的話,稱呼我為花小娘便是。”
昨天廢材了,今日會補夠(爭取補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