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暫把幽懷同悲散
第五十九章暫把幽懷同悲散
一重帷幕遮著一個淺吟低唱的伶人,身披水墨霓裳,身姿婉轉動人。
“月明云淡露華濃,欹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閑步芳塵數落紅……”聲音如夢如幻,一唱三嘆,直教人落淚。
殿內榻上閑臥著一道身影,閉目養神,手中一把金邊折扇輕輕晃動。離他不遠的地方,一道消瘦的白衣身影安靜地坐著,眉眼淡淡,手邊是一杯冷卻了的茶水。
“皇姐,這伶人唱得如何?”
寧嫣挑眉望了帷幕一眼,沒什么興致:“一般吧。”
鄭瑜笑了笑,對段業道:“把她壓下去,斬了!”
段業恭敬地應諾,做了一個手勢,門外兩個侍衛快步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地架住伶人。
寧嫣皺眉:“你這是何意?”
“既然皇姐不喜歡,說明她唱得不好,既然不好留她還有何用?”他不冷不熱地說著,手中把玩著折扇,好整以暇地看著寧嫣。
階下那伶人早已嚇得癱軟在地上,不發一言,渾身簌簌發抖。
寧嫣深吸了一口氣,轉頭道:“你何必呢?你我的恩怨卻無端牽扯到無辜的人身上,有什么不滿直說就是。”說罷,轉頭對階下道,“把她放了。”
兩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沒有動憚。直到鄭瑜揮了揮手,才快步走了出去。
寧嫣轉頭之際,似乎看見那個伶人對她眨了一下眼,可是當她再看之時,那人卻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當下只覺得自己眼花了。
一連三天,鄭瑜日日聽戲,也日日喚她作陪。她雖無奈,卻也無可奈何。不過好在,除了一起聽戲,他并未做出其他僭越的事。每一處戲,他都聽得聚精會神,聽到情深意濃之處也會不禁流下淚來。可是寧嫣卻是完全無心,一來聽過醉月樓中的那一處戲,再沒有其他戲能夠入心,再有便是離約定的三日之期越來越近,可是周身再無一絲動靜。
她做每件事,照舊身邊跟了許多人。除了蓮月,還有段業手下的小安子。段業每次見寧嫣,習慣性地隔老遠,不敢與她直視。她面容與身體越來越孱弱,可是那一雙琉璃色的眼眸卻越發明亮,如明鏡一般直直照進人的心底。
這世上,敢于直視自己的人本就不多。
奇怪的是,第三日那唱戲的伶人再次對她一眨眼,這回她終于確定前兩日沒有看錯。
一曲唱罷,帷幕后的伶人退了場,她起身道:“我去更衣。”
鄭瑜揮了揮手,蓮月帶著兩個看起來尤為兇悍的宮女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向茅房走去。
臨近跟前,寧嫣無奈地回頭看了她們一眼:“你們確定還要跟著?”
兩個宮女對視了一眼,死氣沉沉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神情。緊接著一點頭,分別守住了前后門。蓮月道:“公主,奴婢在此處等您。”
她點點頭,抬步慢慢向里面晃去,身上始終被那一道凌厲的目光緊盯著,可是對于見慣了風浪的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剛跨進去,手腕便被一道大力拉住,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盡量把一切動作放輕。
寧嫣驚駭地抬頭看去,正是那個伶人。她一張臉早已被胭脂水粉涂得看不清面容,可是那雙眼睛……似乎在哪里看到過。她皺眉思索,這個人她必然相識,只不過未曾熟到光看眼睛便可認出來的地步。
可正當她思索之時,那人已經手腳利索得在她臉上涂涂抹抹,并快速把自己的衣袍與寧嫣的衣袍對調。最后,飛快地抹去了自己臉上的胭脂水粉。真容顯現的那一刻,寧嫣目瞪口呆。眼前這個人,清幽雅致,眉宇間點點清愁,如空谷幽蘭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眸。不是寧嫣,還能有誰?
更為怪異的是,寧嫣獨有的琉璃色眼眸,她也一般無二。她……到底是誰?我……又到底是誰?
恍惚間,蓮月在外面輕聲喚道:“公主,好了嗎?”
那人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好了。”說罷,也不理會目瞪口呆的寧嫣,對她眨了眨眼睛,轉身出去了。那步伐身段,聲音腔調讓寧嫣自己都有片刻的恍惚。
這人……到底是誰?是阿軒派來的嗎?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水墨霓裳戲服,記憶卻不禁飄回了當年在云貴戲班輾轉飄零的歲月。那時,過得簡單而純粹。事隔經年,再次穿上戲服,卻有一種物是人非的蒼涼之感。如今,只為了離開。
可是真的能順利離開嗎?
她深吸一口氣,不過一個伶官而已,又有何難。出去的時候,果然一個人也沒有。蓮月等人已隨著“公主”離開了。然而暗中依然有很多的暗衛駐守,此刻不能露出絲毫的馬腳。
走進正殿之時,段業匆忙趕來,急道:“皇上接著聽戲,你這是去了哪里?還不快走?”
寧嫣萬萬沒有想到,還要在鄭瑜面前唱戲。雖然他從未見過她的戲裝,可是畢竟相熟,在他眼皮底下演戲,又有幾分機會能夠瞞天過海?
“奴婢……這便過去了。”她腳步有些僵硬,邁入大殿時,瞬間倒抽了一口氣。殿中央,“長公主”的旁邊站著一個一身明紫言笑晏晏的俊美男子,一雙紫眸瀲滟如最耀眼的水晶一般。
他是……何時來的?一時間,身子豈止是僵硬,腦袋開始昏沉,完全不知道要唱什么。就這樣過了許久,榻上臥著的人和悠閑站著的人都向帷幕后面投來了疑惑的目光。段業在后面輕咳了一聲,她才恍然回過神來。
耳邊只聽牙板一敲,心才慢慢地安定下來。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愛桐陰靜悄,碧沉沉并繞回廊看。戀香巢秋燕依人,睡銀塘鴛鴦蘸眼……”口中唱出的,是多年前熟悉的曲調,一詞一句都仿佛踏著記憶而來。
她沒有看帷幕外的情形,可是一道灼熱的目光卻緊緊盯著她。
突然間,清脆的碎裂聲打破了這幅安寧的景象,絲竹聲驟停,寧嫣迅速地跪了下來。
只聽外面那道清冷的女聲道:“本宮乏了,今日便聽到這里,明日再聽吧!”她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轉身之際,似有似無地看了一眼帷幕之內的寧嫣,臉上掛著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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