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這個主人受傷缺席,午膳結束后,梁帝雖又坐回了戲臺看戲,也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僖妃被剛剛渾身是血的兩人嚇到,原本是準備吃完飯去花園走一圈消消食的,此刻也不敢胡亂行動了。
雖說在禮親王府應當還是安全的,可誰又知道呢?
他們先前也曾認為京城是安全的。
近日頻受刺激的僖妃成了驚弓之鳥,實在怕得不行。
緊緊地依偎在梁帝身邊,她忍不住低聲問道:“皇上,他們能順利把人抓到嗎?待晚上咱們回宮,會不會又有刺客啊?”
換作是旁人來問這話,梁帝大概要怒起斥責。
但現下問的是剛剛還和他同甘共苦,險些一同丟了性命的人,梁帝打從心眼兒生出一股親近感,何況對方還懷著龍種。
他偏了頭,難得認真給了回答:“不急著回宮,等京兆尹將人拿下再回去。”
那萬一今日沒能拿下呢?
僖妃還想問,卻也知道此刻顯然不是該追問的時候,只好忍住了。
他們不會要一直待在王府吧。
禮親王府雖好,到底不如羽棲閣是住慣了的地方,再說她如今有孕在身,皇上還特意命御膳房每日做些新鮮菜式。
她突然很喝雞湯,也不知這里有沒有。
便是有,總不至于任她點的。
僖妃心中愁悶的時候,不少世家小姐們也擔憂地在問:“京城這么不安全了嗎,那咱們回去的話,會不會遇上啊……”
“是啊,那群刺客如此狠心,你們瞧見祁王殿下沒有,那么多血呢,臉都白了,也不知有沒有事,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還有蔣姑娘,后背好長一道傷口啊!她竟然還沒暈過去。”
“真嚇人……”
“那刺客漫無目的,不會見著人便殺吧?”
小姐們嘰嘰喳喳,雖也有人擔憂祁王的傷勢,不過到了這緊要關頭,顯然還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她們跟關注的是,刺客能不能被抓到。
人多口雜,又都是貴族子弟,往常還真沒見過這么血腥兇狠的畫面,如今雖不知刺客為何人,也忍不住暗中猜測。
偌大的禮親王府內遠遠瞧著倒是其樂融融。
大家投壺的投壺,作畫的作畫,可細細聽來卻處處都在談論這件事。
墨北辰本就沒醉,方才一通發泄之后更消了酒氣,此刻坐在一棵大樹下閉目養神。
睿親王墨子陵則在他身邊,一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不應當啊,邊境雖然蠢蠢欲動,朱啟朝那邊也派了殺手來,但咱們的人一直盯著,他們并沒有異動,怎么會連連碰上刺客呢……”
“那朱啟朝我還是知道的,”墨子陵摸了一把鼻子,“他一門心思想殺了蔣姑娘,就怕斬草不除根將來惹出禍事。”
“嚴波也算有幾分本事,派的人都是極厲害的,蟄伏許久就等一個好的時機。”
“殺手啊,不是講究一擊致命嘛,哪里像現在這幫人,這么亂干蠻干。”
“這是從哪兒冒出的一伙兒人,莫名其妙胡亂攻擊呢!”墨子陵真是想不明白,“刺殺皇上和僖妃,又刺殺祁王和蔣姑娘,為什么?”
墨子陵不由猜測:“難道是吳國那邊又派了人混進了京城?還是……”
他猛地瞪了眼睛,湊到了墨北辰跟前:“二哥,會不會是之前廢太子那邊的人,會不會是秦家……”
話音未落,一直閉著眼睛的墨北辰終于皺了眉頭,猛地抬起手往他后腦勺狠狠拍了一下:“你的腦子呢?”
“在啊!”墨子陵奇道,“我沒腦子怎么會想到這些?”
“你有腦子怎么會想到這些?”
墨北辰被他念叨的腦袋疼,他本就還在為蔣夢云的事心煩,哪知眼睜睜看著她和墨子祁一道離開,再見竟是被人重傷的模樣。
祁王雖說也算有些武藝,但看來并不能保護好她。
他不由又想起上一次在宮中,墨馨兒追著她亂打,還是他將她救下的。
若是今日與她一同出門的是他,墨北辰覺得,即便遇上刺客,也定然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智商被人質疑了的墨子陵很不服氣,忍不住想要拔高聲音。
但看了一眼周圍,他還是壓低了嗓門問:“為什么不能想到這些,除了要幫廢太子報仇這件事,我想不出還有其他可能!”
墨北辰險些又要鄙視他,但想想,如此貶低自家兄弟畢竟不是好事。
嘆了口氣,他只能耐心解釋道:“你是不是忘了,秦家費盡心思想要將女兒嫁給我,如今父皇已經同意了。”
這話讓墨子陵愣了一下。
不過片刻后他又不服道:“那也許這只是一個幌子呢,說不定他們就是想借此擺脫罪名,否則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掉轉頭來向你示好。”
平日里出征打仗,在兵法布陣上墨子陵的腦袋還是很好使的,怎么到了這兒就跟突然被注了水一樣,不通了呢。
墨北辰無可奈何地看向他:“就是因為沒了退路,所以非要向我示好不可。”
“殺了父皇,殺了僖妃,于他們有何好處?如今秦家并沒有一個可以支持的皇子,他們便是殺盡天下人,也都謀朝篡位,終究不是正統。”
“何況你說報仇,他們又要殺祁王和蔣姑娘做什么?”
墨子陵想了想:“祁王不清楚,那蔣姑娘當初眼睜睜看著皇上將廢太子殺了,可一聲都沒吭……”
“你的腦子呢?”
墨北辰忍不住又要拍他:“大皇子是秦家什么人,值得他們如此費盡心思竟想弒君?你可只知弒君是要被抄家滅族的大罪。”
他低了頭冷笑了一聲:“我就告訴你,秦家這樣的人家,若是哪一日你把他們家小公子殺了害他們斷子絕孫,倒真有可能傾全家之力與你拼個你死我活,否則他們第一想到的,總歸是家族的未來。”
墨子陵撇了嘴,身子一歪也跟著坐了下來:“說得也有道理,那……”
他突然想到一個極大的可能,頓時又瞪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墨北辰。
“誰說他們沒有可支持的皇子,秦家大小姐嫁給了你,秦家便是您的岳家,他們會不會……在幫你掃平前路?”
墨北辰猛地偏頭看向他,沒說話。
若是擺在從前,有了這樣的事墨北辰根本無需亂猜,直接出去追查,將人拿住細問便可以了。
可如今外頭畢竟危險,二皇子作為大梁目前唯一的皇子,被重點保護起來。
梁帝對著那京兆尹一通罵,卻沒提讓他跟著一探究竟。
墨北辰煩躁地將地上掉落的樹葉狠狠踢開,幾乎忍不住想去將秦海峰抓來,好好問個清楚。
他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京兆尹已經在京中忙了個熱火朝天。
四隊人馬首先將城門堵住,另外的人則順著大大小小的街道一間間搜查。
意圖是好的,方法雖說笨了些,但也的確有效。
可這些兵丁們粗暴慣了,膽小的百姓開著門放他們順利進去還好,遇上一兩脾氣倔的,頓時起了沖突。
刀劍無眼,轉眼間城中便慘叫聲四起。
京兆尹急得團團轉,可這件事卻必須要靠強硬的手段來解決,誰都不能保證這些看似無助的百姓究竟有沒有藏匿逆賊。
他只能一道又一道的下達命令,要求所有人不得隨意動用武力。
但這顯然不可能實現。
普通百姓家倒還好,一些官宦人家便不那么好商量了。
兵丁們要搜查,里頭不讓,兵丁們動了刀槍,里面頓時有看家的護院沖了出來。
雙方一通亂斗,眨眼間整個京城都亂成了一鍋粥。
朱雀街的翠玉軒內,掌柜的往外頭張望一番,連忙退回了后院。
“快些,京城亂了!大好的時機!”他一張老臉幾乎笑成了菊花,“這蔣姑娘還真是寧國的福星,來了大梁才多久,就折騰得他們上上下下不得安穩。”
小廝正拿著茶壺準備煮茶,聽到這話,不由奇道:“上次您不是還說她不成?”
“我什么時候說過?”掌柜的拒不承認。
小廝不由又奇道:“那您怎么知道這次的事也是蔣姑娘的手筆?不是聽說是皇上要京兆尹全城搜捕的嗎?”
“傻,”掌柜的冷冷一笑,“你沒聽說嗎,是因為祁王和蔣姑娘遇刺受了重傷。真夠厲害的,你說這刺客,會不會就是蔣姑娘安排的?”
他胡亂猜測,越猜越覺得蔣夢云是個天才。
一時半會得不到答案,他急急忙忙將后院又細細檢查,確認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才正了身形道:“一會兒就查到咱們了,注意點別暴露,待他們查完,立刻報信。”
這是正事兒,小廝當然不敢馬虎,連忙應了。
說話間,前來搜查的兵丁已到了門口,在外頭大聲嚷嚷道:“全城搜捕,讓開!全部都讓開!把所有可以藏人的柜子都打開!”
掌柜的顛顛地從后院出來迎接,抬手便塞過去兩錠銀錠,這才俯身笑道:“官爺請,官爺請,您這邊,咱們這店就是個賣玉器硯臺的,最是守規矩的,絕不可能藏什么壞人,您幾位看看。”
他一招手,幾個小廝便將大點的柜門都開了。
兵丁們來回轉了幾圈,又有一隊到后院看了一陣,直至腰間被塞的鼓鼓囊囊,這才罷休。
好東西太多,又仗著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便總有人手腳不干凈。
掌柜的只作看不見,甚至還偷偷又從柜臺里頭拿了兩塊上好的玉佩塞了過去,這才點頭哈腰將人給送走了。
兵丁過處,竟好似蝗蟲過境。
待周圍都安穩下來,小廝才忍不住湊到跟前心疼道:“拿了那么多東西走,有幾塊手鐲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價值連城的!您居然還又送出去兩塊玉……”
“這算什么?”掌柜的一臉高深莫測,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小廝呆了一下,片刻后倒也回過神來:“也是,四皇子有的是錢,何況咱們前些日子可賺了不少,比較起來也的確不算什么。”
“蠢。”掌柜的一昂頭,忍不住笑出了聲,“誰說這個了?我的意思是說,只要能讓他亂上加亂,這點身外之物能算什么。”
小廝傻愣愣的,沒聽明白。
門外傳來一片喧鬧嘈雜的聲音。
他不由扭頭去看,對面兵丁們又進了一家鋪子,那家鋪子顯然不如翠玉軒這么財大氣粗,掌柜的有些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把碎銀子過去。
兵丁們頓時沒了好臉色,有個脾氣暴躁些,方才收了兩錠銀子的,更是奮起一腳將對方踹倒在地。
“干什么,打發叫花子呢!給老子搜,往死里搜!還想賄賂老子不成?”
“看看人家給的,你拿幾塊碎銀子,是要打老子臉嗎?”
他用手顛了一下:“咱們辛辛苦苦辦差,怎么說也不該厚此薄彼才是啊,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兵丁胡鬧的嚷著叫好。
他索性一揮手道:“這老東西小氣,咱們自己搜!”
一聲令下,眾人頓時如狼似虎般一通亂翻。
看上眼的被塞進了腰包,看不上的則被砸了個稀爛。
老掌柜跌坐在地上哭嚎,又被兩人聽煩了的狠狠踹了一腳:“再哭,再哭我看你便像刺客!”
嚇得老掌柜猛地收了聲,收得太急,結果忍不住不停的打嗝,倒讓兵丁們看得哈哈大笑起來。
小廝恍然大悟,默默地轉過身給掌柜的豎起一個大拇指:“您厲害。”
“如何?”掌柜的洋洋自得道,“其實也不能算我厲害,不過是加了一把火而已,瞧瞧他們那副德性,進來的時候眼睛都放光。”
他冷笑了一聲:“不怕他亂,就怕他不夠亂,等著吧,好戲還在后頭。”
“還有好戲?”小廝不明白。
掌柜的朝外頭指了指:“一會兒你躥到后面去,趁著沒人的時候喊一聲,就說寧國打來了。”
他細細叮囑道:“千萬不要讓人瞧見你,但一定要讓人聽見這喊聲,知道了嗎?”
小廝先是一呆,后忍不住又伸出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