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謐正閑閑地倚在欄桿處看著池子里面的游魚。齊瀧一直擔心蘇謐這一處院子的景致不好,有礙于養病散心,屢次提議她搬到乾清宮附近的宮室去,都被蘇謐借故推辭了。齊瀧見她意向堅決,也就不再提起,還是特意命令內務府的人將采薇宮修葺整理一番。
為了蘇謐居住的這小院子,內務府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原本種在院子里的那些平常的花叢一概清除了,因為蘇謐不喜歡那些嬌貴的名品花卉,所以院中移種了一叢修竹,綠地如同流動的水色一般,清新爽朗、寒翠欲滴。
右邊長廊之下開挖了一處池塘,以白凈的瓷器鑲嵌著邊底,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用雕花的瓷盆養好了諸般的鮮花,放置在淺淺的水池中,又挑選了各色的游魚,點綴養殖在其中,潔白的水池底下,五彩的游魚靈動地飛竄游動,看著就覺得生機勃勃。又搬來兩只工匠燒制成功的半透明的大魚缸,乘著鮮活嫣紅的鯉魚,養著半開的蓮花,裝飾在長廊邊上。
一番改動下來,整個院子都被點綴地靈氣十足。
蘇謐閑閑地將手中的魚食撒進水池里,看著那些秀氣的魚兒靈活地追逐著食物。
當小祿子過來說豫親王求見的時候蘇謐略微怔了怔,隨即想到,是因為齊瀧的前幾天好意,將尋找自己父母宗族的任務交給了他。
她披上擱置在一旁的秋香色羽緞斗篷,坐正了身姿。
她只見過齊皓兩次,兩人甚至連一句話的交集都沒有說,可是對于這個王爺,蘇謐卻有一種揣摩不透的感覺。不過好在前幾天宮外已經送進來消息,身世的相關物件都已經在衛國的鄉間準備好了,她現在就是一個鄉野尋常醫師家的女兒,所有的親人都過世很久了,只余下墳塋倒是還佇立在那里。
她在心中醞釀著恰當的說辭,這時候,小祿子帶著豫親王齊皓走進了院門。
齊皓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俊逸雅致,氣度高華,看著他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蘇謐客氣的站起身來。
這算是兩人第一次的私下見面,一切的禮儀都是完美周到,齊皓躬身行禮,蘇謐客氣地還禮。
覓青奉上香茶,與小祿子一起退了下去。
豫親王在池畔準備好的椅子上安然地坐下,眼睛注視著池水中的游魚,忽然微微一笑。
蘇謐正思量著如何開口,齊皓卻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被那雙琥珀色眼眸所注視,那一瞬間讓蘇謐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是被什么野獸盯住的獵物一樣,讓她有一種近乎本能般的感應到一種危險意味的存在。
沒等蘇謐調整自己的心情,這種預感在下一刻就變成了現實。
“顧二小姐……”齊皓用優雅淡然的語調開始了石破天驚的對話。
這個最為預料不到的稱呼讓蘇謐的心臟驟然收縮,她的眼神卻是清冽依舊。
“王爺是說什么?”她帶著三分驚詫,七分好奇地問道。
看著她誠摯無辜到幾乎完美的表情,齊皓的薄唇抿起一個優雅的弧度,這個清朗而又極賦魅力的笑容看在蘇謐的眼中卻是說不出的惡劣。
“在下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談話之中偶然得知了顧家有三位小姐的事情,本來以為不過是酒后戲言而已,并未當真。可是之后因為某些方面的需要,對宮中蓮婕妤的身世作了一番調查,沒想到得到了這樣出人預料的結果。”齊皓沒有一句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明事實。然后那雙眼睛就饒有興致地盯著蘇謐的表情。
他的話讓蘇謐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她雖然感到齊皓的危險,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這樣直接地威脅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了確切的證據,他是不會這樣在自己面前坦然地說明的。
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說辭都失去了用處,蘇謐的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
某些方面的需要?
難道他不是因為齊瀧的命令才去調查自己的身世的?對了,齊瀧的旨意才下來不久,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效率。那么是為了什么?值得勞動這位朝廷的新貴親王去調查自己一個小小的妃嬪的身世背景。
她抬頭對上齊皓的目光,那眼神讓蘇謐想起水池之中的游魚,似乎是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無論這些魚怎樣的游動,也不可能游出主人的掌握……
蘇謐心頭恨的咬牙,臉上卻是一副恭謹的表情,“蘇謐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妃,微末不足道之人,哪里能夠勞動王爺親自前去調查嬪妾的身世呢?”
“娘娘何必自謙呢?”齊皓笑得很是和煦,“若是不知道娘娘的手段,在下也不會耗費這樣多的心機了,遠的不說,單是天香園那一晚上娘娘對于時機的把握,不得不讓在下佩服萬分呢。”
那天晚上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自己?不對,應該是在筵席開始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自己放置玉佩的小動作,之后再聯想到那一劍的巧合。蘇謐的心臟抽搐了一下。她思量計較著他的來意……
“剛剛王爺說是由于某些方面的需要?”蘇謐決定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道王爺是什么意思?”既然齊皓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堅持否定也沒有了意義,徒然讓人看戲笑話而已。
而且,他沒有去找齊瀧報告,而過來尋找自己,必定是別有目的了。
齊皓注視著蘇謐,眼中閃過一絲贊嘆,他坦白地笑道:“對于自己將來一段時間的合作伙伴,在下一向習慣與多了解一番。”
“合作伙伴?”蘇謐心底里思量起來,臉上卻帶著幾分嘲諷地說道,“請恕嬪妾愚魯,不知道王爺此話何解呢?嬪妾倒是沒有見到我們之間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娘娘何必急著否定呢?在下倒是想要問娘娘一句,娘娘如今在齊宮之中身居妃嬪之位,不知道娘娘是想要在這個齊宮之中更好地活下去呢?還是想要為家人故國報仇呢?”
“報仇?”蘇謐淡然一笑,道:“王爺似乎太高看蘇謐了,蘇謐不過是個小小的平凡女子,但求三餐一宿,富貴閑適而已,哪里會有這樣的野心抱負呢?”
齊皓盯著蘇謐看了一陣,蘇謐被他看的心底里生出一種寒意來,他的目光溫文淡雅,可是其中的意味卻讓她難受之極。而且那眼神里帶著幾分不知道是善意還是惡意的憐憫,這一點尤其讓蘇謐難以忍受。
好在齊皓并沒有看很久,他垂下眼簾,朗笑一聲,道:“婕妤所言的是否是真實,在下無法判斷,不過,無論婕妤是作何種打算,報何種目的,都與我齊皓無關,重要的是,你我現在有同樣的敵人。”
蘇謐挑了挑眉毛,同樣的敵人,難道他是說……她看著齊皓,等待著他的解釋。
“其實蓮婕妤不必多慮,在下所謀劃的,與婕妤所求的目的也許是一樣的。”
“王爺既然不知道蘇謐是報何種目的,有如何能夠斷然你我二人的目的是一樣的呢?”蘇謐不動聲色地問道。
“王家……”齊皓輕輕吐出兩個字來,然后看著蘇謐展顏笑道:“現在王家已經威脅到了婕妤的存在吧?恰好,王家這樣龐然大物的存在對于在下的勢力來說,也是一個障礙,不知道婕妤可有應對的方法?”
“王家身為大齊的第一名門,勢力深不可測,而蘇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妃,如何能夠找到應對的方法,只希望能夠保全自己而已。”蘇謐黯然嘆息道。
“婕妤過謙了,僅僅是這幾天的謠言,恐怕就足夠王家為之困擾很久了吧。”齊皓漫不經心地笑道。
蘇謐心神劇震,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下知道的并不多,”看出了她的疑惑和震動,齊皓解釋道:“尤其是在這個宮廷里面,所以才需要婕妤的幫助和配合,這件事情無論是對你對我,都是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呢?”
看到蘇謐沉吟不語,齊皓正色道:“在下此次前來,是真心實意想要與娘娘合作,若非情勢需要,在下也不會妄自去調查娘娘的身世。”
“王爺說的是,”蘇謐計較了片刻,就爽快地說道:“皇后和太后如今步步緊逼,嬪妾如今自身尚且難以保全,王爺能夠施以援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她哪里還有選擇的余地,把柄都落在他的手里了,當然得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只是他是從哪里知道的消息?衛國不少王公貴族兵敗之后被俘虜進了齊京,如今在這里茍延殘喘,其中有人知道一些關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稀奇,可是現在齊皓能夠調查的到,王家的人……想起皇后堅持尋找自己家人的行為,蘇謐的眉頭不自覺地緊蹙了起來。
“婕妤請放心,可能泄漏婕妤身份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齊皓好像能夠看穿蘇謐在想些什么似的,安慰她道。
不存在才見鬼了呢!必定是被你納入掌握之中了。蘇謐心中暗恨,臉上卻是欣慰喜悅,斂襟躬身一禮,嫣然笑道:“如此,嬪妾的身世就要請王爺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