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劃在試卷上唰唰答題,填完那一沓答卷,像是告別的信箋,寄向學校的存檔信筒。之后的長南大學,總聽見那么幾聲嗷嗷怪叫,從罅隙里穿透最后一抹陽光,把整座教學樓覆蓋起來。仿佛盼著這個假期到了,他們就能放縱到天荒地老。
“哇,考完嘍!”
“解放啦!”
“去死吧,該死的課本!”
林深一丟一捧,扔接著書本,呼著歡聲回宿舍。那書頁在空中騰翻起來,被冷風席卷發出“嘩嘩”的抗議,折磨得魂飛魄散。
呂冰壺扯掉耳機,呼出長氣,如泄了氣的氣球皺眉苦臉:“押題沒押對,考題巧妙地避開了我的知識范圍!”
“壺壺,游戲比你的命還要重要,你抱著僥幸的心理去考,不掛科才怪嘞!”張清如倒是輕松,進了宿舍后就對著鏡子,弄著粉盒,把整張臉撲得白晢。
林深聽著她兩一言一語,發現姜曉棉遲遲沒有進門,“咦?曉棉呢?剛才我還看到她來著?”
“對喔,剛才她還走在我身后。”呂冰壺跑出宿舍瞧了一眼,仍然沒有看到姜曉棉在哪里。
新的一年以不可阻擋的腳步踏來,整個長南都在等草長鶯飛的二月,木棉樹的枯葉也早就碾作塵土。姜曉棉猜想,等下一個季節,那些枯葉就會輪回成木棉花了吧。而向冬漾的影子依然留在空蕩蕩的校園,守著脈脈的時光為下一次遇見打招呼。
“曉棉,放假了,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要來找我玩,或者我去你家找你也行,可是你別不見我喔…”宿舍樓下,向冬漾一度纏著姜曉棉,還報上了家庭住址跟座機號碼,叮嚀,囑咐,再叮嚀,再囑咐。
姜曉棉覺得自己被一個貪玩的小孩纏住不放,抿了一下嘴唇,沒有笑,也沒有說答應或者拒絕,“你把我拉出來,就是說這個嗎?”
向冬漾一臉希冀地點頭,眼巴巴地就等她的答應。未來的一個多月,如果不想方設法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他可能會難受得瘋掉。
“嗯,那好吧。”
僅因姜曉棉一句話,向冬漾站在原地興奮得跳起兩尺高,忽然一盆水從天而降,把兩個人淋了個水沖頭,直愣在原地,還好那水只是清水。
“有人喜歡就了不起啊!”宿舍陽臺上傳來葉窈摔盆怨恨的聲音,那個塑料盆想是倒了一盆子的霉運,被葉窈摔成兩瓣。
姜曉棉的眼眸被水淋得沉重,半天睜不開,如同被強烈的陽光襲擊后緊閉起來自我保護,睫毛濕水貼在眼皮底下,更顯得修長濃厚。向冬漾忙抬起衣袖替她擦去臉上的落水,姜曉棉瞧見兩個人如此狼狽的模樣,啞愣著相視一笑,也沒有去跟葉窈理論,只當是一場瓢盆大雨刷過。
整座宿舍樓,每一次開學季跟寒暑假季,就歷經了一場天翻地覆,連跑聲都是“轟隆隆”的巨響,嘈雜,混亂,大小行囊也占據了走廊過道。
李笑歡卷著衣物收拾東西,看到姜晚莞還在一旁不情不愿,便笑她:“晚莞,你怎么收拾得那么慢,舍不得心上人了吧!”
“塞,塞,進去,呀!”
“莉莉,當心點,行李箱別爆了!”
朱莉莉正用她無敵肥碩的體重強壓著行李箱,暴力著要讓左右兩頭的拉鏈相遇,箱里零食面積占了大半,朱莉莉的殘暴手法巴不得讓它們變成壓縮餅干。
“我就不信了,一百六十斤的體重還制服不了這箱東西了!”朱莉莉說完又摁著身子用力,直到箱里響出薯片包爆炸的聲音,大家都哈哈笑,她才肯罷手。
朱莉莉想出了一個辦法道:“晚莞,你的行李箱大一寸,我們換一下吧,反正你家里人開輛車來接你,背個小書包‘嗖’一下就走了!”
姜晚莞撇了一眼朱莉莉滿沉的行李箱,那個行李箱,當初還是自己送了她們每人一個。
“給你,我沒什么想要裝的,你拿去用吧。”姜晚莞說著把行李箱推到了朱莉莉邊上。
朱莉莉喜得將零食和衣物倒騰出來,堆進了姜晚莞的箱里。
“莉莉,咱們是回家,又不是去春游,你至于買這么多零食嗎?”
朱莉莉將一包辣條擠扁了后塞進去,回答她們:“這都是我坐火車的糧食,家遠著呢!”說著將拉鏈拉上立起行李箱,拜拜而去。
姜晚莞果真沒有什么要收拾,背起自己的LV新款雙肩包,來到男生宿舍樓旁等韓非然。
“陸小郭,韓非然還在宿舍嗎?”
陸小郭拿著游戲機去還給林深時,下樓遇到了姜晚莞,便說:“非然他一大早就離開了。”
姜晚莞聽后說不出別的話,“喔”一聲轉身就走,與代時騫不期而遇。
“晚莞”
姜晚莞假裝沒有看見他,擦身走過。代時騫明明喚了她一聲,姜晚莞的這份假裝,明顯是不理睬。
代時騫凝睇著姜晚莞腳步匆快的背影,心里頭頓起的失落,像誤食了劇毒的蟲子飽受五臟六腑毒絞的痛楚,尸體躺在陰暗的角落任由霉點蓬勃地滋生,掏空了整副殘軀,風一吹,干了軀殼,被姜晚莞一腳一印踩著前行。
然后,時間萬物隨著地球的公轉繼續運作,被失落桎梏住的代時騫,困在無人察覺的角落里寸步難行。
“師傅,卓池大酒店。”
姜晚莞上了出租車,沒錯,就是出租車。她靠在座椅上,朱莉莉的那句“反正你家里人開輛車來接你,背個小書包‘嗖’一下就走了”在姜晚莞腦海里揮之不去,一根刺扎在心頭。她很不想去在意這句話,側了一下頭準備閉目休息,可窗外冼新辰的車又路過她的視覺。
“命好的人才有家人接。”姜晚莞嘲笑了一下自己,再怎么傍著小姨過日子,總過得不如姜曉棉。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即將抵達長南機場,飛機還在滑行中,請您系好安全帶。地面濕度為十九攝氏度,謝謝!”
飛機降落在滑道上慢慢終止滑行,機艙門打開后,第一腳踏出落地的是一雙鑲鉆的高跟鞋,向浠焰拉著行李箱,手臂上還挽著一件火紅色的大衣,她使勁地呼吸了一下,心里嘆道:“家鄉的空氣仍然是這么清爽舒適。”
她雖過了含苞欲放的二八芳華,二十三年的歲月對她來說又是一朵絕艷正盛的寒冬紅梅,歲月賜予了她雪顏帶粉的嫩膚。都說“女子是水做的骨肉”,而向浠焰竟是雪堆出來的一個美人。墨鏡下的紅唇艷而不俗,燦爛一笑白齒如雪。貝雷帽下梨花燙的栗色秀發及著那束纖腰,配著瑩白色秋冬季的雪紡連衣裙,如流風回雪穿梭在人流中,拐道時又如輕云避月。她身上散發的香水是出自HERMES尼羅河香水,余香遺散在她走過的每個角落,路過她身邊的人都忍不住回望幾眼,可惜她帶著墨鏡,未能一眼睹全仙顏。
“姐姐,姐姐!”
向浠焰聽到她弟弟的聲音后摘下了墨鏡,一雙風采神奕的眼睛望去呼喚的方向:“冬漾!”
向冬漾來到姐姐旁邊,姐弟兩來了一個時隔六年的熱情擁抱。
“你又長高了!”向浠焰說著用手衡量著她弟弟的身高。
“爸媽呢?”向浠焰轉眼看了一下四周。
“他們呀,在家里為你接風洗塵,洗手做羹湯哩,如果換做是我出國回來,估計都沒這待遇呢!”
看向冬漾撇嘴一臉羨慕嫉妒樣,向浠焰倒是一句話就點明了真相:“還敢抱怨你沒有這個待遇?從小到大,爸媽可少沒為你操心!”
“姐,你再不回國,我還以為你在金光閃閃的美國找了個相好的呢!”向冬漾縮了頭又吐了一下舌頭,怕被姐姐一掌報復,忙到車前,幫她打開了車門。
向浠焰進車后抿唇瞟了向冬漾一個眼神,笑道:“喲,這想法也虧你想得出來,你既這么說,八成是你自己在大學里面找了個相好的吧!”
不愧是姐弟,向冬漾聽了話后笑扭過頭,向浠焰一眼就捕捉了端倪:“諾,還想打趣我,倒把自己暴露了吧!”
向冬漾立馬轉移話題:“姐,那你在國外這么長時間,憑你的美貌,我就不信沒有追求者,你一個也沒看上?”
“沒有!”
向浠焰的回答很堅定,她又沉默嘆想:“一年三百六十日,意中人竟十年也難尋!他日一但有緣遇見,篤定一輩子不放手。”
“姐,可別我怪話直,你年齡可不是十八歲小女孩咯,別東挑西撿最后變成一個老姑娘喔!”
“你這張嘴還是這么刁,我稀爛了它看你拿什么去哄騙小姑娘!”向浠焰說著就玩笑動手,忽然一個急剎車兩個人前撲急沖。
“孔司機,怎么了?”
孔司機看了一下前面的情景,轉頭說明原因:“前面好像堵車了。”
向浠焰聽了后往車窗外看去又笑:“是海樓路,我記得這條路不是繁華地帶,怎么今天我一回來就被堵在這里了?”
“嘖嘖”,孔司機咂嘴談來:“大小姐,此時非彼時。這條路啊,因為盛星地產建擴以后,他們的總公司就設立在這里,早就已經不是當年破落的舊路嘍!這不,聽說盛星地產要成立慈善公益基金會,我看,一路堵的都是豪頭的車吧!”
“盛星地產?”向浠焰在大腦中迅速回想:“就是當年曾經宣告破產的盛星地產?”
“對,就是他!大小姐記性真好,當時你也還不大,就能記得這回事了。”
向浠焰點點頭,精練的話語稱贊道:“聽說卷土重來后,在地產介中可謂是鶴立雞群!也真是否極泰來,當年他們經濟危機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雪中送碳,如今強勢而歸,一舉壓倒同行,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東風壓倒西風’了,不得不說他們老總的抗壓力和求生力頑強啊!”
向冬漾對于他們的話題無趣,只關注著路況,直呼:“哎,哎,車子動了!”
前方車子正緩緩行動,路過盛星集團樓門時,向浠焰無意瞄了一眼,見到一個正裝打扮的英俊男子,應該是送他的貴客揮手離去。隨著車速變快,向浠焰的視線往后移,想多看一眼時,漸漸遠去再也無法看清,只能沿途望著故景。
“媽,我回來了!”
向浠焰進門后響亮地喊了一聲,向父聽到后也忙從廚房出來迎接。
“爸”
向冬漾見父母擁著姐姐都舍不得放開,表情裝作委屈的模樣坐在沙發上:“看來我是要失寵咯!”
向浠焰將他從沙發上拉起笑道:“走拉,吃飯去啦,我都餓了。”
一家人在飯局上齊樂融融,向父感嘆道:“咱家好久沒那么齊了。”
向母端來一盤酸棗糕:“再齊也馬上齊不久了,浠焰,女大不中留嘍!”
向冬漾聽了就立馬給他姐姐使了個眼色:“怎么樣,老姐,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吧,老媽一定會提這茬!”
向浠焰暗中踩了他一腳:“稱呼你年輕貌美的姐姐之前請把“老”字去掉!”
“浠焰啊,回來了以后你有沒有什么打算啊?”向母繼續問。
向浠焰停頓一下,打趣說著:“能怎么樣,幫老爸打理好公司唄,難不成你們還忍心把我趕出國外去啊!”
“浠焰,你知道媽媽問的打算不是這個打算,有意中人了沒啊?”
向父在一旁插嘴:“還是女兒懂事,出國深造回來以后還懂得報效公司,著急著嫁人,還不是去到婆家操心掙錢,下班以后操持家務,還不如留在娘家呢!”
夫妻這么多年,向母早就看透了她丈夫向言,赤裸裸的商人思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吶!
一家人聊著家常,向浠焰把在美國的趣事講給他們聽,學校里的制度怎么樣,工作又是怎么樣,那兒的同學怎么樣,美國風情又是怎么樣,飯倒沒吃幾口,話便講了一大堆。直到次日一早,睡醒時還覺累得有些慵懶,仍勉強打起精神。
向浠焰進廚房后沒見冬漾下樓吃早餐,笑著猜道:“冬漾該不會沒有起床吧?假期一開始就混吃懶睡!”
“冬漾,吃早餐啦!”向母朝樓上大叫了一聲。
向浠焰聽了笑說:“我去叫他,看我把他揪下來!”
“冬漾,起床了…”向浠焰來到房外叫了幾聲,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她扭了一下門手,房間也沒上鎖。
眼前的景象仍是熟悉不過:掉床的被子,側翻的枕頭,雜亂的書籍躺在床上,地下的畫筆掉落了一地,人也不知何處去,活脫脫像極了盜竊入室后的犯罪現場。唯有畫框里的素描女孩是房間里頭最整齊順眼的東西。向浠焰感嘆了一句:“弄得生活不能自理一樣!”
說著便走進來,抖起地上的被子折疊好,平放好枕頭。再收拾散在床上的書籍,那是一本《紅樓夢》和《京華煙云》。這兩本書足夠向浠焰大吃一驚:“冬漾怎么會喜歡看這種小說?”心想著又望向畫里的女孩,搖頭笑話一番。
向浠焰把書擺回書桌,桌上又一片臟亂差,桌面被畫筆涂鴉成五彩斑斕,逐漸掩蓋了原本的橡白,積久不擦的灰塵也抹舊了那些斑斕的顏色。說這張桌子是從舊土里挖掘出來的遺跡都不為過,就差貼一個文物標簽了。向浠焰皺了眉頭一臉嫌棄,找塊抹布,擦去了些灰塵。隨著抹布的擦去,書桌角落里掉出了張什么紙片。
“這是什么?”向浠焰撿起看時,是一張名片,她念出了那名字:
“冼新辰,盛星集團總經理...”
“浠焰,浠焰...”
向浠焰聽到母親叫喚,下意識將名片塞進衣兜里:“來了...”說著又隨便擺齊了書籍,才出了向冬漾的房間。
向母見女兒單獨下來,就知道了大半,嘀咕起來:“這冬漾也真是,大老早就不在家。”
向父放下報紙插了一句話:“得了,你第一天當媽啊?家,永遠是他蹬著不著跳的地方!”隨后又對女兒道,“浠焰,老爸有個任務要派給你,感興趣不?”
向浠焰噗嗤一笑:“爸,你都沒說呢,就問人家感不感興趣。”
向父遞給浠焰一張報紙:“你看,盛星地產真是會拉攏民心,重建了一家孤兒院還不算,晾著新樓盤延期開盤,成立了個基金會,要在二西城郊開墾荒地擴大公益,嘖嘖嘖,我在想這個肥差總不能拱手讓人吧!”
向母遞過一杯牛奶給浠焰,又問向父:“你是要拉攏跟他們建筑上的往來?”
“浠焰,你覺得呢?”
向浠焰一眼就看穿了她老爸大眾的心思:“老爸,你該不會是想在基金會上投資,沾個光,博個好名聲吧!”
向父一聽,立即豎起大拇指:“汝女可教也,果然,比你媽有遠見!”
“老公,你忘了咱當年沒有借資金給他們,現在盛星地產跟我們半句話都沒說過,咱們冷屁股貼熱臉啊?”
向父豎了一下老眉后擺手:“哎,當年他們經濟危機不伸援手的又不止我們,他若錙銖必較那早就被商業圈孤立了,再說,咱們這回是去送錢的,哪有不收的!”
向浠焰從美國留學深造回歸,她的能力可是不容小覷,半開玩笑地攬下了這個業務:“上天安排我回來,原來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向浠焰的話樂得向父合不攏嘴,又交代她:“那你準備一下,晚上代表我們向氏集團去參加他們慈善基金的成立晚會。”
向浠焰做了個OK的手勢后回到房間,提到盛星地產,她忽想起方才從向冬漾桌上翻出的名片,便從衣兜里掏出來看。薄小的名片,與向浠焰的目光僅有寸尺短距,卻如宇宙里幾千光年之遙。
這個名字卷著一汪澄凈的水浪,把向浠焰熾熱的幻想浸透成與天接壤的湛藍色,她偃意地浮在海面上,開始想像冼新辰的那雙眼睛,明亮到什么樣;如果跟暮夜中的星辰相比,又會怎樣;他開心時眼角彎起的弧度是什么樣;如果憂愁時蹙眉的角度又會怎樣;或者與他第一眼對視那天,距離相近到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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