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蒙了一層紗,就像是他這個人,總是有一層似有若無的隔膜和掩飾,偏偏又能讓你覺察,隱約看清紗帳后他真實而殘酷的一面。
撥開這層紗,她看見他,醒透而涼薄。
“吳家堡少主,吳規......”尚什一字一頓的道,聲音微啞,“那我遇到的那個譚陽觀的無歸道長,又算是什么?”
吳規仿佛沒又聽見后面這句話,“你也都看見了,我不想多說,你離開吧。”
尚什聽見他終于承認自己身份的這句話,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她反問他:“我看見什么了?是看見你和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如膠似漆,還是你對我的冷漠和視而不見?”
說他冷那是真的冷,仿佛兩人曾經的一切交集于他來說不過一場風雨,雨過天晴之后他收拾心情袖手而去,連回頭都不屑再看一眼。
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真的喜歡,那種眼神里的溫柔和愛意是騙不了人的,然而過往一切被輕而易舉地揭過去之后,他亦是灑脫無比,于是曾經愛的如今也就不再愛了。就像現在他站在她面前,面對她的質問,也能冷酷漠然地說出“你離開吧”這四個字,他的眼神告訴她,放下吧,不要在執著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絲毫不顧忌她的感受。
可是,她放不下呀。
沒人能理解那種感受,身處塵世卻偏偏仿佛游離在人群之外,他們在你身邊經過,你卻感覺不到別人的存在,那種迷惘苦惱而不得自我,讓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人吶,為什么要活著呢?
就像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漠然于時間,也漠然于空間。久而久之,活著,也就成了一件不得不繼續卻又不知道為什么不能停下的事情。
直到遇見了他。
她曾經以為他也是這樣的人,因為她在他眼中看到過和自己一樣的無知無求,和對整個世界的淡漠疏離。
他筑起寂寞的高墻,在自己的世界求道問道,他空曠的腳步踩踏在煙火和香火的交界線上,使遲來的她透過高墻朦朧窺見。
可現在又是哪里出錯了呢?
尚什依舊能從無歸的眼睛里看見疏離,但那目光又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后來她明白了,那叫仇恨。
當一個人有了他們存活的意義和追求,不管那是仇恨還是幸福,都不再有意義。只要活著,然后實現它,就夠了。
吳規存在的意義是報仇,而讓尚什不愿放手的追求,是無歸。
是的,她不想放手。
她直直盯著吳規的眼睛,問他:“你到武林盟來的目的是什么?”
吳規沒有選擇隱瞞,他好像自從向尚什表達過心跡之后便再也沒有對她有過隱瞞,垂下眸子回答她:“為了報仇。”
“那你對莊瓊又是什么想法?”尚什覺得自己有些魔怔,她既盼望著吳規對莊瓊不上心,又不想他成為那種為了報仇可以去利用和玩弄一個女子的真心的人,她認識和欣賞的道長,強大而坦蕩,怎么會是那種受人唾棄的男子?
可是吳規并沒有回答他,直白坦然道:“我即選擇放棄,便是對你已經無愛,你又何必多做糾纏?”
尚什竟然從他的話和語氣里,聽出了厭惡。
她臉色煞白,原來他也看得清楚,她以為他是因為想要報仇才放棄兩人之間的感情。
結果他不過是一句無愛便來打發了她。
親手撕毀了她心里最后的一絲僥幸的盼望,尚什覺得自己真的可以離開了。
她想清楚了一些事,但并不明白這些事。
清楚和明白是兩碼事,就像離開和死心也不能對等。
此時已進深夜,再加上這些日子整個武林盟戒備森嚴,尚什為了不平白生出事端,在和吳規分開之后便回到了先前武林盟的人為她準備的房間里,準備明日再走。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便又出了問題。
朝廷中與太尉府交好的來客中有一位,在早晨被武林盟的下人發現死在了自己的房間——據說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說實話這人官職不大,但偏偏占了個朝廷的位子,無論什么事,一旦沾上朝廷,就不好辦了。
敷衍了事是不可能了,不僅不可能,太尉府傳話來說必須查出兇手是誰。
于是昨夜留宿在武林盟的人全部又不能走了,還被嚴密監視了起來。
當然監視也不能放在明面上來,畢竟這些人里有的勢力大的人也不能得罪狠了。
兩頭討好卻兩頭不是人,莊乾元可以說是頭發都快要愁白了。
聶含云臉色也不好看。
死的那個人是她父親的一個很聰明也很有前途的弟子,而且皇上有意提拔,已經在先前的早朝上提點過好幾次了。
他們太尉府在外人看來很是風光,其實早就不算好過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偏偏和他們太尉府沒什么關系,不是皇上自己看中的,就是丞相或者大將軍那一邊的,對他們太尉府實在不利,不然他們太尉府又何必鋌而走險和朝廷之外的莊乾元搭上線。好不容易出了個有出息的,不成想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她的喜宴上。
不光父親不高興,她也覺得膈應。
兩個人面對面陰沉著臉坐在屋里,不一會兒莊承志走進來,先是同自己師父對視一眼,又迅速瞥了眼聶含云,目光里藏了些諷刺和嘲笑。
要是在以前,莊乾元看見這種情況還要教訓莊承志幾句,但今日實在是沒有這個閑心,直接開門見山道:“情況怎么樣?”
“所有人都被控制在山莊里了,沒有人離開武林盟。”
莊乾元這才松了一口氣,點點頭又問道:“有沒有發現什么表現異常的人?”
莊承志轉眸仔細想了想道:“暫時還沒有。”大部分人因為宿醉的緣故,醒的都有些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通知要留在武林盟不準出去,心情雖說不爽但也沒有敢鬧事的。
“是嗎?”莊乾元臉色有些難看,“還有,一定要給我盯緊了吳規。”
提起吳規,莊承志神情一滯,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有些緊,最后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