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芄身披銀色雪花匆匆趕至紫宸宮的時候,恰逢姬羌最努力也最痛苦的時刻。
當此時,紫宸宮正殿門前烏壓壓的站滿了朝臣,正如大梁每一代國君臨盆,這些肱股之臣都會不請自來一樣,朝臣們守在國君產房門口,翹首以待。
一聲“圣君到”令所有人暫時轉移了注意力,紛紛回首。
但見面如冠玉的男子仿佛不曾經歷歲月的洗禮,仍能在那張如玉般光潔的面容中依稀瞧見光華萬丈的青蔥歲月,男子發如墨,以玉冠高高束起,劍眉星眸,腳下生風。
青墨色大氅已落了一層銀白,更襯得這個男人器宇軒昂,貴不可犯。
群臣見慣了商芄一襲袈裟,腦袋光潔的樣子,猛地見到他這副尊容,一時驚的連話都忘記說了。
商芄足下生風,一口氣沖到產房門口,發現此處并無姜鑒的影子,開口便厲道:“國師呢?”
尚六珈忙回他,“回圣君,國師正在房中陪伴陛下。”
商芄聽了,神色微霽。
就在這時,秦國公微微躬身走來,不顧眾人詫異,向商芄行了個禮:“圣君一路辛苦!陛下進去之前還念叨著您呢……”
商芄聞言,立刻要沖進產房,只是剛走到門口,又馬上駐足,左右踟躕須臾,忽而疾步走到窗下,隔著窗子朝里面大喊:“夭夭!為父回來了!!”
不明所以的臣子們猝不及防的吃了個驚天大雷。自打這位商圣君進門,便已然表現出極大的與眾不同,此時更是在陛下面前自稱“為父”,究竟為的是那個“父”?
而知道內情者,也為商芄此舉捏了一把汗,可眼下,他們只能看著聽著,什么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商芄守在窗邊,連喊三遍,產房的門終于開了,尚六珈走出來對商芄道:“稟圣君,陛下已然知曉您歸來,萬分歡喜,陛下請您與眾位大人放心,她一切都好。”
通稟完畢,尚六珈復進門,產房的門又緊緊閉上。
眾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包括商芄。
略略遲疑一番,商芄慢慢走向人群,燕國公主立刻攜子上前,與他見禮。商芄恭敬回之,得知自陛下大婚,公主便一直留在昊京陪伴陛下,陛下有孕后,公主更是對她照料有加,商芄心中充滿感激。
姬驪領了這份感激,又給了商芄一個“大可不必”的眼神,她是陛下的親姨母,也是與陛下有血親之人,在陛下如此重要的時刻盡一份力,于公于私都理所當然。
若說從前對陛下的種種相助,姬驪總是九分真誠夾著一分私心,而今,那分私心早在三年前,隨著陛下與國師攜手從巫月歸來,而變得煙消云散。
愛子凌霄與陛下,總歸有緣無分。好在凌霄已經釋然,縱然沒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而陛下,自始至終待凌霄如親兄長,對他一如既往地敬重、偏疼,對此,姬驪本人算是徹底釋然。
楚凌霄向商芄行了個軍禮,商芄則略顯親昵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有了秦國公與姬驪母子的舉動,群臣饒是再傻也紛紛反應過來,從前種種猜測漸漸有了清晰的面孔,那面孔愈發接近真相。
然而當此時,無論真相如何,都不是他們無動于衷的理由。
于是乎,臣子們三五成群,接二連三的走來,向商芄見禮問好,既不熱鬧,也不冷清,既不熱情,又不失禮節,一切拿捏的恰到好處。
商芄一一回之,或微笑,或微微頷首。
就在這時,大門口又響起一道聲音:“王圣君與眾位圣侍到!”
話音未落,眾人紛紛朝門口望去,且不知不覺地與匆匆趕來者讓出一條道兒。
商芄腳步急切的去迎,身披銀色大氅的王圣君難掩激動的神色,商芄入目的剎那,他眼中已霧氣一片。
眾目睽睽之下,先帝的兩個男人握住彼此的手,一言不發的望著彼此,眸光中透著他們難以理解的凝重。群臣詫異,卻又不覺得違和。
如今的先帝的男人們在朝野上下,早是另一幅天地,他們能文能武,不僅一心輔佐陛下,且從來都是悄悄的,從不爭鋒爭功,拋開他們與陛下的關系不說,就沖于國有功這一點,這些男人便值得他們敬重。
“你回來了。”半晌,王圣君才開口說話。
商芄輕輕點頭,又半晌,盯了盯對方的銀狐大氅,“沒好氣”道:“毛都快掉光了,怎么還穿呢。”
王圣君:“掉光了也是夭夭送與我的,這樣的日子,我豈能不穿?”
商芄輕笑,重重拍了王圣君一下,隨后攜他一起走到廊下靜候佳音。
沒多久,產房的門便開了,尚六珈神色激動的向眾人宣告:“陛下已誕下大皇子!”
大皇子?
剎那間,群臣呆若木雞,甚至有人傻乎乎的問:“大皇子是男孩兒吧?”
更有人傻乎乎的回答:“應該是吧,否則,該說大皇女的。”
商芄狠狠捂住激動難耐的心口,率先道:“恭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相隨。
就在眾人沉浸在女皇產子的喜悅中無法自拔時,產房又傳出喜訊,陛下又誕一女,前后一子一女,是為龍鳳胎。
紫宸宮上下沸騰不已,甚至有年邁老臣差點兒激動的昏過去。
當商芄被宣進門時,產房已經被收拾的干干凈凈,只是空氣中尚有一絲還未散去的血腥味。姬羌虛弱的躺在床上,一雙兒女安靜的躺在她身邊,姜鑒不顧形象的跪坐在地上,半個身子壓在床邊,兩只手一直緊緊的握著姬羌的手。
商芄遠遠的站著,目光柔和的望著這恬靜溫馨的一幕,被姬羌看到,免不了被嗔:“千思萬想,好不容易見了,您又離的遠遠的,這是為何?”
商芄立刻回道:“我身上寒,先在這里捂一捂,待熱乎些再近前。”
姬羌輕輕搖頭,露出一個慘白的笑,身邊的人便不再容許她說話,只勸她好好睡一覺,養養神兒。
姜鑒并未與商芄虛禮,兩個從一開始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經歷一番生死之后,心中留的只有對彼此的敬重,而今,相互敬重中,更多了一絲天然的親切感。當然,拴系這層親切的紐帶,自然是姬羌,而今,又多了兩個小寶貝。
商芄落座后,姜鑒親自給他泡了一壺茶,并吩咐尚六珈等人,將手爐、腳爐什么的一并捧給圣君,與他好好取暖。
過了片刻,姜鑒動作輕盈的抱起女兒給商芄看。就在姜鑒抱起孩子的瞬間,商芄立刻放下茶杯,激動的迎過來。
“這是?”
“女兒,老二。”
商芄大喜,盯著那張只比紅果大一點點的小臉看了又看,愛不釋手的時刻讓他壓根沒有心思去想,姜鑒為何先抱老二給他看,而不是躺在最外邊的老大。
姜鑒要商芄抱一抱,商芄驚喜之余,拿捏半天,才敢接手,別別扭扭的抱在懷中后,還喜不擇言的念叨:“祖父縱然有一身武藝,也不知如何抱你這個“千斤墜”啊。”
熟睡的小嬰兒突然睜開眼,露出兩汪茫然的清泉來,清泉中臥著兩顆黑珍珠,商芄瞬間淚目。
夭夭當年,也是這般可愛,這般迷人吧?
如果當年……沒有如果。
“您覺得孩子像誰?”姜鑒深知商芄心中隱痛,輕輕轉移他的注意力。
“自然是像你多些。”商芄換了兩口氣,將隱痛壓下,毫不吝嗇道。
這話,著實取悅了姜鑒,令他笑的合不攏嘴。須臾,他笑道:“老大生的像夭夭。”
商芄便抱著孩子迫不及待走向床邊,去看老大,恰在這時,已昏睡片刻的姬羌睜了眼。
時隔三年,父女才得相見,除了歡喜,還有一層淡淡的感傷。得知商芄內傷外傷痊愈,且功力已恢復從前六成,那抹淡淡的感傷又被悄然沖散。
后來,姬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父親那頭烏黑高術的發上,直出神兒。
“夭夭總希望為父蓄發,為父便做了。”商芄慈愛道。
“父親總不愿回家,莫不是為了留發吧?”姬羌打趣。
父女相視一笑,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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