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頓時掀起嘩然一片。
——還以為這廝必不肯老實交代,結果他竟然老老實實招供了,這豈不是直接破案了?
童大人默了默。他自認不是斷案如神的人,心中氣惱此人敢藐視公堂,但為了不錯冤一個好人,故又沉了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如何將他殺害的?”
楊華擺出一副認罪伏法的模樣,低垂著頭說道:
“我與這個畜生兩年前就有殺妻之仇!可惜上一任的知府包庇他......”
他澀頓了下,又道:“那日,我沒想到金池良會來王記,可他完全沒有認出我來,真是可笑......趕巧前兩日,東市的過街橋在修,我只能去西市買菜,遇上了一個金府的下人在藥鋪買藥。”
“我聽他跟藥鋪老板說,金池良近日夜不安睡。這惡人害了人還活的好好的!我思來想去忍不下這口氣,當夜就從金府后院的側門潛入,故意在房門外弄出些動靜,他果然驚醒了走出來。我趁他不備上去幾下就刺死了,捂著他的嘴看他活活掙扎,最后才斷了氣……”
趙清淼目光清冷的望過去,看他背脊雖弓著,手卻握緊了拳好似用盡了力氣而顫抖,又聽到他嗓音幾近沙啞似哭似笑,一時心中多了幾許感慨和同情。
堂外院中的百姓聽了這段供述,反應各有不同。有人驚怕到不敢出聲的,有人義憤了罵楊華兇殘的,只有少數在糾結楊華究竟是積了多大的怨氣。
沈霄深眸凝了凝:原來昨日看到的身影,就是他啊。
“大人,兇器是一把長七寸寬三指的菜刀,那菜刀被我丟湖里去了。”楊華終于抬了頭,目光里如死水無瀾。
這這這,分毫不差啊!童大人面色凝重,與一旁的師爺對視,眼里俱是驚訝。
犯了命案竟然淡定的如實供述,這案子還怎么審下去?
師爺目光一折,指了指案上宣紙拓的鞋印。童大人恍然一悟,立刻命捕頭拿著宣紙下去,與楊華的鞋比對大小。
大小一致。他又是一個瘸子,故而走路會深淺,簡直與命犯天衣合縫了。
案情明朗起來。
“大人,我死不足惜,只求大人為我先妻重審舊案,討一個公道啊!”楊華突然目眥欲裂,重重磕頭,抬首已經淚流滿面。
情深恨意重,令人動容。
童大人心底卻一沉:看來這廝認罪另有目的啊!不行,這案子得辦的謹慎些,其中細節再琢磨琢磨。
他與師爺側耳商量后,定了定神道:“午時休堂,人犯先押下去,此案還需請金家人來府一趟。”
眾人沒瞧個盡興,有人悻悻的打算回家吃飯,也有人不愿離開隨意找個地方坐等。
“小姐,楊師傅不是全招了么?”常喜有些不解。
“我看這位童大人是個良官,沒有草草結案,定是還有幾分疑慮。反正王記今日鐵定沒生意,回去也發愁,不如在這聽他們審案子,來的有趣。”趙清淼輕搖檀香扇,立在圍欄后,正糾結要不要坐在石墩上。
“小姐坐。”沈霄不知從哪尋到一個草墊遞過來。
又手搭涼棚,替她遮光。
趙清淼側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府衙偏廳。
童大人長嘆一聲:“上任半年而已,就遇上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雖說我前任貪贓枉法,包庇縱容,把楊華娘子的案子掩蓋了過去,可我既然知道了也無法當沒聽過。本官太難了……”
師爺沉吟片刻,拱手道:“大人,要查。”
童大人大驚失色:“為何要多一事?畢竟可能得罪同僚—”
“洛陽道沿途的驛站來消息,說監察案大人正往這邊巡視,若是查閱卷宗時發現原是案中案,您可就有了差錯。倒不如一查到底,保住您的清譽。”
金家二老收了消息,哭天搶地的一路朝府衙奔來。后到的還有新夫人余姚,及貼身丫鬟敏兒。
“大人,還審什么啊,兇犯招了,判他啊!”
“嗚嗚嗚,可憐我的兒啊……”
那方哭的雙目通紅,指著楊華。
楊華則挺了挺背脊,嘴角冷笑。
趙清淼側了側目,端倪起輪椅上的新夫人,形銷骨立,神色黯然。本是美人妍麗,真是遭罪了。
又聽童大人拍了驚堂木,眾人不敢多言,堂上只剩低低啜泣聲。
“兩年前,我娘子在他府上做繡娘。一日,金池良酒后喚我娘子進去房內,就、就借酒行兇……”
事后,楊華娘子羞憤難當,歸家路上就投了湖。他得知真相去官府擊鼓鳴冤,結果前任知府大人與金家早暗中勾結,說他誣告將人趕出衙門。
哪知金池良還帶著人在半道等著。
—我仗勢欺人?對,我還要拿錢砸斷你的骨氣!
下人夾棒圍住他,金池良又出言羞辱。
—我碰她的時候,她可高興了,哈哈哈!
......手指深深的扣入泥土中,身上一塊塊的青紫淤痕,額頭上被砸破皮滲出血來,無力,自責,屈辱,一幕幕的重回到了眼前。
楊華只覺嘴里苦澀,胸膛迸發出仇恨,執念,隨著金池良的死漸漸平息。只一件冤案未了。
一旁的師爺提筆在卷宗上寫下:攜怨報復。
嗟嘆一聲,不再言語。
童大人聽完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
“你說當年得知真相,既然金池良打點好有心遮掩,那你如何知曉的?想來有知情人透露,那個人只能是尋常出入金家的。再者,你進院子殺人再離開,真的沒人幫你嗎?!”
楊華張嘴欲辯,面色鐵青。
“是我幫他的。”
聲音一出,果然有變。
眾人的目光投向同一處:那給余姚推車的丫鬟敏兒,從容的邁步而出。
“大人,兩年前他娘子的事,便是我說給他聽的。”
童大人眼一瞇,喚她上案前來細述。
敏兒一跪:“大人,前日早晨,我去藥鋪給小姐拿藥,出門就碰上了他。他認出我來執意道謝,還說又見到金池良了。我故意告訴他金池良身子虛虧,夜不安睡,慫恿他殺了金池良報仇。”
堂上堂下驚呼連連。
金家二老更是哭著聲顫問:“你為何啊?我們金家對你不薄啊……”
敏兒目光冷了下去,一臉無畏的反問:“我家小姐剛進門,就被金池良酒后毒打啊,兩年了,你們兩個當家作主的在哪?欺負我小姐的娘家無勢,你們就只會袒護自己的兒子,可曾說過一句話啊?!”
眾人有所耳聞金池良的惡行,此時大都同情起新夫人余姚,又覺得這丫鬟衷心,看那楊華竟也覺得殺的好啊……
童大人不為情緒左右,認真問案:“楊華?你夜里殺人,也是這丫鬟幫的你嗎?”
楊華咬緊牙根,干脆別過臉不答。
一起案子,兩名人犯。又牽扯出一起舊案,死者卻成了兇手。
童大人心緒雜亂,手指按在驚堂木上,遲疑幾次才重重拍下:“將楊華、敏兒押入府牢,待刑而施。至于死者金池良,本就惡行昭昭,本官會將兩年前的繡娘投湖案整理出來,重新上書給刑部大理寺,還死者一個公道。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