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著,我一側目見他也在往里看,但他對著的眼光方向卻不像是在找小坤子,我不免心生好奇,“你在看什么?”
靜了一會兒,載湉在我耳邊小聲道:“陳樹屏。”
我問:“什么陳樹屏?”
他道:“就是里頭坐在的知縣大人。”
我問:“你認識知縣?有交情?”
他搖頭,“我也只是以往在他往京城述職的時候見過一次而已。”我暗暗“切”一聲,心里頭剛生出的一點希望火花,一下就又被他撲滅。
我嘟囔,“還不如不說。”
他許是聽見了,胳膊拐一拐我道:“你可知道,這個陳樹屏雖只是官至知縣,但他卻一向依附于湖廣總督張之洞。”
張之洞,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不就是他么!
我道:“張之洞大人乃是湖廣總督,怎會跟這知縣有瓜葛?”
載湉淺笑不言。
一會兒,又聽一聲驚堂木響,陳樹屏道:“把證人帶上來!”
證人?
這話倒是吸引了我和載湉一同看過去,幾個衙役前后押上兩人,果不其然,其中一個就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個“掃把星”,我笑哼一聲,“果然是她。”
載湉小聲道:“意料之中。”
我苦笑不得,一挺眉,緩緩歪過頭去看住載湉,“爺什么時候就連看女子也變得這么機靈了?”
載湉清一清嗓子卻不搭話。
我瞅他一眼,繼續回過頭去看堂里頭陳樹屏說話,陳樹屏手里掛著載湉丟失的那塊玉佩問:“這玉佩不是你兩人之物吧?”
“回大人的話,這塊玉佩是一位爺贈送給小女作信物的。”
小女?
那這老頭豈不是……昨日裹著一身白布躺在地上的那個……“死人”?
好啊!給我裝死!
居然連古代人都會玩兒這一招!
還真是古今皆宜!
想著,我就用力一杵身側的載湉,他輕聲“哎喲”,隨后側頭瞅著我,我朝他輕輕一笑,小聲道:“看到了?”
載湉一時啞然,“這人也……太壞了!”
我輕哼一聲,“弄了半天,玉佩丟了,還把小坤子搭進去了。”
陳樹屏問:“既是人家送給你女兒的信物又何以要去拿到當鋪典當換錢?”
女子嬌聲回道:“小女霜兒,這玉佩我原是不愿離身的,都是我爹為了喝酒才背著我偷偷拿出去典當的。”
終于知道這女子的名字了。
霜兒。
一聽這名字就像個綠茶婊。
陳樹屏問:“那你可知這玉佩的主人是誰?”
霜兒憐聲道:“是一位爺,身邊還帶著一位夫人。”
陳樹屏聽了霜兒這話,眸光一凜,“可有留下住址?”
霜兒搖頭道:“不曾。”
陳樹屏恐嚇道:“你們去過當鋪應該也曉得這玉佩絕非凡品,擁有這塊玉佩的人也并非普通人,不是你們能高攀上的,若是知道什么,我勸你們趕緊說出來,別讓我動刑!”
霜兒和老頭雙雙在地上磕頭,齊聲道:“再不知道了!”
陳樹屏嘆一聲,點一點頭,旋即,目光轉向小坤子,“聽說你便是伺候那兩位爺、夫人的家仆?”
小坤子只是笑一笑,并不多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315中文網
陳樹屏向霜兒問:“昨日你在街面上見到的人可是他?”
霜兒側目一看,忙道:“正是,他就是那位爺身邊跟著的家仆,那時在街面上頭許多人都見到過。”
這時,許多百姓站在外頭也都紛紛說“是”。
我和載湉更低一低頭,生怕被昨日見過的人認出來。
陳樹屏看向小坤子,“你既是,也一定心知肚明我在追究的到底是什么事,也一定知道這件事情后果會有多嚴重,這件事情牽扯甚大,必是要解決的,你若是再這樣隱瞞下去,將時間拖得越久,這件事情最后只會更糟!”
小坤子依舊不說話。
陳樹屏看小坤子軟的不吃,便就要來硬的,深吸一口氣道:“你若是再這樣一言不發下去,本官就果真要對你動刑了!”
小坤子還是不說話。
片刻,陳樹屏肅聲道:“二十大板伺候!”
堂上左右應了一聲“是”,上去就把小坤子的褲子扒了下來,左右動作一凝滯,在場的百姓也都驚了,紛紛或是交頭接耳,或是竊竊私語,驚訝道:“看,是個太監。”
“怎會是個太監。”
“居然是個太監。”
聽到這些人談論,我心一扯,像小坤子這樣的太監紫禁城有很多,他們大多心頭對這方面就猶如有一根骨鯁卡在那,向來不怎么談及,如今被人這么議論,小坤子還不得難過死,但我剛想要出聲斥責,就已經被載湉拉出人群,兩人走了一段路,堂內雜七雜八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我一用力,終于甩開了載湉的手,質問他:“你干什么?!你方才拉我出來干什么?!”
他看著我道:“我再不拉你出來,你此刻必定已經被陳樹屏抓了!”
我盯住他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小坤子受人侮辱!”
他道:“韓信尚且受了惡霸胯下之辱,若是小坤子連這點辱都受不得,日后如何能成大器!”
我豎眉道:“你會說得這么輕易,那完全是因為受辱的人不是你!”
載湉靜靜看住我。
我深吸一口氣,才覺著我這話說得不好,可我又不能在這個騎虎難下的時候拉下面子道歉。
兩人默然了一會兒,他走過來,重牽起我的手,繼續快步往前面客棧去,低聲道:“再等不得了,我們必須要馬上離開襄樊!”
我向后拖著他,“什么?!你在說什么?!你預備不管小坤子了?!”
載湉語速很快,能看出他心里頭的著急,“不是不管,而是如今你我連自身都難保,”稍后,他又道,“只要你我不被抓,官府對小坤子就不會起殺心。”
我搖頭道:“不行,雖說不會殺他,但這么一次又一次的用刑,生不如死,誰能受得了?!”
載湉也急,“但現在除了離開,也沒其它法子!”
我蹙眉道:“小坤子為了我們在堂上一句話都沒說,現還在堂里頭挨板子呢!我們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載湉停住腳步,側身看著我道:“現在襄樊許多人都認識我們,一傳十,十傳百,待得堂審結束,不消一晌大街小巷所有人就都會曉得你我兩個身份不凡,而且官府正在想方設法的抓我們,屆時你以為這里的人會怎么做?”
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對。
他這話是理智的。
我一低眸,輕聲道:“自是把我們交出去,明哲保身。”
載湉一蹙眉頭道:“那不就行了,現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我們先保住自個兒,你也是說過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猶豫,“可是就這么把小坤子留在襄樊怎么都說不過去啊!”
載湉緊一緊執著的我手道:“不能想那么多,再不走就徹底來不及了!”
我心里對小坤子雖有深深的負罪感,但此刻形勢也只能依著載湉說得那般,先行離開為好。
畢竟一個人被逮總比三個人被逮要好。
日后等襄樊這陣風聲過去,我和載湉尚還可以再偷偷回來想辦法救出小坤子。
兩人剛回到客棧,還未踏進去,就看見客棧門口已然等了一排人,神色嚴肅,不茍言笑,這架勢搞的原本人流如水的客棧里頭現在都空無一人,堂倌雖急卻也不敢大動,眼前一排人個個都身著一色玄衣蟒袍,補服花色為海馬未入流,身上穿著看著像官服卻又不盡然,仿佛是特意改良過的,頭上戴著鏤花白金頂戴,右邊跨上全都掛著一把銀紋佩劍,雖不知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么的,但看樣子必定是來者不善。
我和載湉反應過來回身就要走,卻還是被攔住:“兩位止步,我家大人有請。”
我和載湉互覷一眼,載湉原本還想說話周旋,但嘴還未及張開,這些人就已經上來,不由分說的分別圍住我和載湉,然后強行將我們帶上了一側早預備好的錦繡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