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已是監察御史夫人在其家族別館舉行賞花大會的日子,陳氏細細的交代了許多待人接物的禮節和她知道的人情往來,錢卿瑛一一記下。
這是屬于正室夫人的交際盛宴,陳氏在內地位不佳,可她才名在外,尤其是那一手繪得惟妙惟肖神韻天成的觀音像。在貴婦人間是很吃的開的,并不因為商賈出身而受人輕慢。
故而陳氏對錢卿瑛的書畫極為上心,一個傾囊相授,一個學而不倦,短短時日錢卿瑛無論是書法抑或繪畫都已似模似樣。
陳氏身著一襲碧湖青色海棠暗紋雙喬緞薄衫,外罩淡青銷金蟬翼披紗,頭挽芙蓉歸云髻,金累絲蜂蝶趕菊花籃簪,珍珠玳瑁滴珠耳環;錢卿瑛則是杏色繡百柳緙絲交領襦裙,,斜插紫銀色復瓣絹花,掛金嵌米珠耳墜,依舊是金項圈,金手鐲,金腳鐲。
母女二人天生麗質,陳氏一身飄然出塵的書卷氣,錢卿瑛卻是三十多年浮沉跌宕練就的從容淡定,自是氣度雍容,兼有這段時日的內外調養,稍作修飾便已不凡。
“錢夫人,今兒怎么來的這樣遲,等下要自罰三杯才行。”陳氏母女剛下馬車,便見一挑眉粉面桃花妝的婦人與近身的嬤嬤吩咐幾句,便迎將上來,那嬤嬤早已悄無聲息的退入內門,想是通報去了。
“鄭氏來的可早,難怪人人都說你是個賢惠人兒,哪里都少不了你里里外外的利索張羅!我們家瑛兒定說不能空手上門才是,這不便備下了薄禮,都是些脂粉膏子,自己在家循著古方意戀模恢凳裁礎!背率戲趴w諾那溏絞紙晃兆拍僑說氖鄭群蓯喬茲取p鄭氏長相雖只得中上,卻極會打扮,還有能讓任何人都如沐春風不受冷落的本事,想必就是李知府的師爺劉弼的夫人鄭氏,果然是剔透心兒玲瓏面。錢卿瑛就地向鄭氏一禮:“劉嬸嬸大安。”
“呀,好標致的姐兒,尤其這通身的氣派,嘖嘖,可是要壓過了你去的。”鄭氏來回打量著著錢卿瑛,發出好一聲贊嘆,還故意斜著眼睨著陳氏,笑瞇瞇的打趣,一邊順手將隨身的綠松石簪珥手釧解下,套到錢卿瑛腕上,自然又不失親近,可看那手釧的成色,必定是個新打的,絕非個人體己,好細膩的心思。
從錢卿瑛的角度看清鄭氏長了雙笑眼,看著就很容易親近,左邊嘴角卻有顆極細小的美人痣,每當笑起來,魅惑之感便隨風自動,不似陳氏美麗的那般炫目,她中上的姿容恰好在同性中受歡迎而不招嫉妒,在男子眼里又充滿風情而備受憐惜,如此皮相兼著這等待人接物的手段,確實也該她做這四方討好的人兒。
知這本是人情往來的俗例,偏偏她能做的如同家中長輩愛賜隨身之物般行云入水,還讓陳氏的笑臉都更加真誠了幾分,錢卿瑛也不推辭,笑著道聲謝便受了,而后一直安靜乖巧乖巧的跟在陳氏身后。
鄭氏不禁多留意了她幾分,心道:“錢府的做派是寧波府富貴圈都心知肚明的,看著孩子的穿戴,不是家常的服飾,就是赤金的箍兒,看著挺沉,價上卻不過是幾錢金子的事,不管是上次錢府納妾喜宴上與她家姨娘的交鋒,還是看能把這最俗的物事帶著不顯俗氣的氣勢,定不能小覷了她去。
御史夫人今日還特地讓錢夫人帶上這個小女兒。不都說,什么瓜蔓結什么瓜兒,怎么錢夫人這樣的夢中人有這么個心思老成的女兒?自己事事通達養的女兒卻一根腸子通到底呢?哎,雖說自己不希望女兒變成那樣,可如今的脾氣真是又讓人歡喜又讓人憂愁……”
萬琉哈家的這座私宅是建在海邊依傍著礁石的,鄭氏引著她們直接到后花園,園子里錯落有致的擺放著一盆盆的劍蘭,和三色堇,地上栽種了大片大片的各色百合,空氣中混合著百合濕潤甜膩的味道和暖融的海水味,遙遠而親切,讓人一瞬間戀上這靜謐的悠游時光。
鄭氏遙遙一指不遠處占據了制高點的涼亭,告訴陳氏花會就設在那里,仔細吩咐了領路的婆子幾句,自己告罪一聲又轉身去大門外迎接別人。
雖說是亭子,但觀其占地面積倒更像一處閣樓,只是按涼亭的式樣而建,身在其中一眼望去便是唯美的花海和深邃的大海。
陳氏帶著女兒,一下子找到了平日里關系較好的幾位夫人,沒等相互道好。監察御史萬琉哈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從便來相請:“錢夫人可來了,我家夫人今兒一早就在念叨,還望您和九小姐隨奴婢過去一會。”
說話聲不大不小,在場的諸位恰好能一字不落的聽進耳里,這便自動自發的讓出一條道來。在座的有許多人是見過錢卿瑛的,不過那時她都是當個陪襯,今日眾人卻是得知萬琉哈夫人點名要錢家透明人樣的九小姐赴會的,各人的小心思就琢磨開了。
陳氏牽著錢卿瑛在眾人灼灼的目光炙烤中前行,她就是再不懂人情世故,終究是接受大家閨秀教育養大的,心中暗暗打鼓,若要相見何必弄的人盡皆知,惹人眼紅,莫不是御史夫人因著她家的小祖宗記仇吧?!今日一行,未必是什么好事。
剛走三十來步,只見一個半倚美人靠、身著大紅金捶折枝花織錦袍的少婦微垂著眼瞼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周遭的夫人閑聊著,想是萬琉哈夫人朱氏。
陳氏母女到她跟前敬立了片刻,才裝作剛發現兩人的樣子起身來親熱的挽住陳氏:“瞧我這份糊涂,今兒真真該打,兩位天仙般的人兒到了跟前,卻做了睜眼瞎。”言笑間不見刁難,倒是渾身都透著股英姿颯爽的爽利勁。
“夫人言重,妾身不敢。”陳氏連連搖頭,她哪里不知剛剛那記下馬威,但身份懸殊,滿漢之別,一切種種都輪不到她心存不甘。
“小女錢九拜見夫人。”緊接著錢卿瑛上前實打實的行了深蹲禮。
“好孩子,起來說話,過來讓姨瞧瞧。”朱氏身受了錢卿瑛的全禮,帶著挑剔的眼神不住的打量著。正如人稟報的那樣談吐舉止從容有度,禮數上挑不出半點錯來,可朱氏總覺得讓兒子夜夜夢話里叫著的人不會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