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辰搶先笑道:
“我也是不方便,才不好為她出面。”
劉氏自然心領神會,看了一眼早被她安排到軒堂的另一邊的樓府女眷。
樓家大夫人正由她的婆婆胡太夫人陪著說話。
——經了王世強和樓鸞佩的婚事,季青辰是絕不可能去和樓家打交道的。
“胡綱首當初為了我的那門舊親事,也是用心出過大力,我一直感激在心。”
季青辰微笑著。
她說的舊親事,當然是她和王世強的婚事。胡綱首出面勸說過王世強的嫡母。
“坊主客氣了。拙夫在家中也時常說起,坊主和那些侄兒一樣,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互相的性情都知道,打起交道來都容易。如果能和咱們家也成了親戚,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在她面前,劉氏不會多提過去那掃興的舊婚事。
她反倒多說了幾句陳文昌往年在明州城,一直和四明書院的士子們交往,她的大兒子在四明書院讀書時,就曾見過他。
這是一門好親事。
季青辰知道她是暗暗告訴她,陳文昌在明州沒有多少風流傳聞的意思。
今晚三元閣的詩會,她不需要太多心。
她在微喜之時,便也細細說了順昌縣主那刀魚舊客船的特征,好讓劉夫人去拜見。
劉氏牢記在心,站了起來。
她親自引了季青辰去堂中坐席,中堂廣大。除了四面屏風花木,中間擺了不下二十桌,仆婦、養娘來往不絕。
她自然能把季青辰和樓大夫人分開安排。
待得季青辰坐下。劉氏也不馬上走開去和胡綱首商量,反倒是坐在她身邊,悄聲道:
“坊主知道哪一位是誰?”
季青辰順著她的眼神,看到了跟在樓夫人身后的另一位樓家女子。
軒堂四面為了避蚊蟲,早就放下了薄紗的垂帳。
為了防火,只有軒堂上掛著一只只的琉璃燈。
那女子在燈影下膚白唇紅,眉目間頗有幾分美好姿色。甚至讓她看著還有幾分眼熟。
只是這女子的神色暗淡了一些。滿腹心事的樣子。
“她是……?”
她低笑在唐扇后低問著。
她知道這其中有玄虛,劉氏如此地八卦,當然是為了向她投桃報李。
“是樓大夫人娘家的庶妹齊氏。嫁的本是江陰州那邊的一位水師軍戶。這一回江陰州軍到楚州去援應,與金軍交戰。那軍戶犯了軍令,被革了職。這才是兩個月前的事情。”
胡夫人自然對來客了如指掌,
“男人受了挫折。免不了要消沉一陣子。他天天喝得爛醉賭錢也罷了。居然還打老婆。
這齊氏也是個沒主意的人。聽著他喝醉了說要把她賣了抵債,就嚇得告了娘家的人。結果她娘家兄弟過去一看,知道他軍職沒有,俸錢沒了,屋子田地也賭出去了。自然就把她帶回來了。”
胡夫人細細地說著,她也耐心地聽。
“聽說,是家里父母作主,打算要讓她另嫁了。”
胡夫人說到這里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如今王綱首在紹興府。又納了一位美妾,已經有身孕了。樓大夫人也替王綱首夫人著急。總不能妾室們一個接一個地生。卻沒有一個和王綱首夫人同心同德的。這齊氏又能生又是家里的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她聽到這里,已然是無語。
大宋的規矩她知道,出嫁的女子自己不能作主離婚,但只要父母兄弟出頭,咬定了對
方不能養家,不能養老婆,就能馬上帶女兒回家安排另嫁。
官府是不會管的。
至于現在——按好好聊天的規矩,聽到這里她應該捧場地接上問一句:
這齊氏既然能生,生下來的孩子也丟在前夫家里不管?
這樣,話題才好繼續熱烈地地進行下去。
然而她實在看不出這事和她有什么瓜葛,值得她開口追問。
偏偏她又知道,胡夫人對她說這些話,當然是因為這些事和她季青辰大有關系。
“聽說,王綱首在紹興府買的妾室,如今頗為得寵。”
劉夫人說到這里,似乎也有些難以啟齒,斟酌了一會兒,暗示嘆語著,
“聽說那邊的私宅,借著養病的名義買的是一處紹興有名的園林。妾室也是本地良家女
子。懷了孩子后,那妾室就說了她父母的意思,說是父母在紹興她是不去明州城的。王綱首夫人出身在書香人家,講究嫡庶。也許不明白這樣的事,但我們這些商人家里,卻知道這未必是那妾室的意思,反倒是王綱首有意在紹興府長住,在那邊娶一個平妻的意思了。”
季青辰聽到“平妻”兩個字,不由得就觸動了心事。
王世強到唐坊來,本來就是要娶她為平妻的。
此時她心中電光閃過。
她突然想起,那齊氏她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的樣子。
她不由得就轉頭,再向那隔著七八席的齊氏看了過去。
劉夫人此時也重新打量著她的容貌,越看她,越覺得季青辰和那齊氏有三分相似。
她是今晚第一回見季青辰,剛開始還只是有些詫異,以為是湊巧。
說了這一陣子話,看清了季青辰的長相,她才恍然大悟,在心里暗罵著樓大夫人辦起來事來半點不知道分寸。
她故意替小姑子弄了這個長得像季青辰的女人來做妾室,好把王綱首的心拉回來?
這都是什么惡心的事兒!
“……樓大夫人,曾經見過我?”
季青辰此時也算是看清了那齊氏的容貌。
果然有三分相似。
多虧這堂上燭光不如白天,她又是從唐坊第一次到明州城。這水軒里各府女眷沒幾個人認識她。
現在還不會察覺她和那齊氏長得像。
“這件事我也奇怪呢。”
劉氏也是苦思不解,她都沒見過季青辰,難道樓大夫人就見過季青辰?
這事將來要是真做出來,明州城的女眷們遲早會發現齊氏和季青辰長得像,季青辰是不好做人了,這明州樓家也要被傳得風言風語。
樓鸞佩的臉更是要丟盡了。
季青辰終于明白,勞四娘慎重讓她小心樓大夫人不是沒有原因了。
她就這樣根本沒和樓府搭話,這惡心事還是找上頭來了。
“少時開席,還請坊主安坐。這邊燈暗了一些,坊主小心腳下吧。”
劉氏點到為止,還要離席去做她的女主人,季青辰知道她特意把她安排在燈暗的地方,
才好叫同席的女眷拿不定她的長相。
她知道這已經是大大示好的意思,也是笑著應了。
她這里還喝著茶,和同席上漸漸坐下來的女眷們寒喧,心里想著這事兒倒也不難。
她手下勞四娘如此能干,就讓她去使個法子花些錢,叫這齊氏趕緊回江陰去。
沒兒女的婚事是容易拆散,有兒女在就好說話,不過是使錢擺平的事。那前夫也就是丟了差使沒錢養家,拿老婆撒氣,現在老婆都丟了應該長點腦子了。
齊氏被娘家如此擺弄,看著不是個有主意的人,前夫加孩子以情動之就足夠了。
說到底,好好的正妻不做去做妾,但凡是個女人都要掂量掂量。
“黃家姐姐——”
季青辰剛把這齊氏的事情在心里擺平,果然見得黃七郎的夫人王氏笑著走了過來。
她昨日就已經差人在季園留話,說起今晚在胡府里相見了。
她站起,含笑相迎,上一回她去泉州城,途中經停了明州城,當然找了機會和王氏暗中見過面,所以是老交情。
“青娘。”
近前來,季青辰見看到王清河的臉色不好。
她比黃七郎小上四歲,年齡已經上了三十。
雖然吃過苦頭,也生過兒女,但打小在娘家的底子好,夫家富貴后既知道保養,黃七郎在她面前又是壓著嗓門不會大聲說話的,自然讓她心里舒坦。
她那銀盤臉一絲細紋沒有,彎眉鳳目,嫩得像是二十五六的模樣,白銀帶紗裙外套紅芍藥花的雙層絹背子,云盤發髻上兩朵碗大的粉色芍藥,還沾著過水廊瀑布的水珠。
她雖然不算是多少姿色,但打扮得既鮮亮又大方得體,在這胡府商家的宴席上十分搶眼,至于在海上吹風吃浪的黃七郎,他只要往她面前一站,果然就是個肥頭大耳糙漢子。
王清河的笑容下面全是尷尬和不安,還帶著三分惱怒。
季青辰心中一動,知道她看到齊氏,她便也明白樓大夫人是從哪里看到她季青辰的模樣。
“那日我們在東渡門外瓦子里,見到的居然真是樓大夫人?她那樣的身份,到瓦子去干什么?”
季青辰和王氏坐在鄰位,一邊和席上的女客寒暄,一這暗暗低語著。王氏暗恨道:
“樓府長房里怎么就娶了個這樣的長媳婦?自家一兒一女的事情不經心,全丟給了小姑子。反倒把娘家的事管得死死的,就是妹夫在瓦市里相好了一個耍皮戲的娘子,她也敢帶著仆婦、養娘們打到瓦子里去,把那娘子打成了個爛羊頭。那日你是走得早,沒看到這出好戲,樓府的臉都被她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