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隆興示年。金天會八年十月末,距離卜次兩路攻宋照料工豐的時間,金軍再次大舉南犯!徐衛招討司所在的平陽府首當其沖,他一面布置防務,一面火速報往東京和陜西。十月二十二,金軍斥候一路進抵平陽城下,甚至視眼前的宋軍如無物,逼近平陽防御工事窺探。平陽北門守御張慶,親發神臂弩,在四百步的超遠距離射殺一名金軍游騎。敵人暫退。
二十三,二十四兩日,接連有女真先頭部隊出現在平陽城境內,窺視城防。徐衛率正規禁軍一萬一千余人,義軍近兩萬。分別布防于主城、兩壕、三墻,嚴陣以待。二十五日晌午時分,整個平陽城顯得異常寧靜,各部人馬已經就戰斗位,街市上少有行人。城頭,披掛鎧甲。身背長弓,手執刀槍的士卒林立,神色肅然地盯向城外。
徐衛一身戎裝,如往常一般,仍舊沒有戴上頭盔,只引了兩名衛士登上北城。這一片,由張慶負責。但見無論官兵,均堅守崗個,有條不紊。徐衛暗自贊嘆,張三憋了好幾年,就等著這一天。
天色陰暗得出奇,網過晌午,卻如傍晚一樣。黑云壓城,讓人無形之中生出一股壓抑之感,長時間站立的士卒忍不住重重喘上一口氣。上得城樓,先用不看,只憑耳朵就能知道城外是何等的嘈雜。那聲響,如一陣陣悶雷,漸行漸近,雖不響亮。卻懾人心弦!
憑城而望,千步之外人頭攢動。金軍漫山遍野而來。僅憑目測絕難判斷對方有多少兵力,只看到平陽城北面的野地,已經完全被敵軍充塞。他們似乎看不到眼前這座防守嚴密的城池。正忙著扎下營寨。馬嘶人吼之聲,連城里也清晰可聞。徐衛上城不過一泡尿的功夫,此時。敵軍已經如洪水一般蔓延到城東。但凡稍有經驗的將領都應該明白。這絕不是一兩萬人的鬧!
“子昂,你運氣不錯。
不幸被我言中,宋金生死之戰,撕了不知何時,馬擴來到身旁,輕聲說道。
徐衛抬頭看了一陣愈加昏暗的天色,輕笑道:“卻也無妨,早來晚來早晚要來
“王稟是個人才,但切莫輕敵大意,你看看這陣勢,我敢打賭,比之前兩回只多不少!”馬擴眉頭擰成一團,不無憂慮地說道。
徐衛自然不是瞎子,就在他和馬擴說話的工夫,整個城東野地已經被敵軍填滿。女真人這回不玩虛的,自從河東事件以后。金國沒有派出哪怕一名使臣入宋問罪。人家懶得打嘴仗,直接手底下見真招!看來。粘罕此次,是決意滅宋了!
“只要我們死死釘在平陽,不將身后這條走廊相讓,金軍想入關?哼哼。”徐衛手撐著垛齒,面上閃過一抹冷笑。
“不要忘了昭德,如果金軍久攻平陽不下,就有可能轉兵繞道。”馬擴小聲提醒道。
徐衛稍稍沉默,隨后一掌拍在城墻上:“我相信我的部下,吳家兄弟不是泛泛之輩
馬擴凝視他半晌,本來一直拉長的臉上有了笑意:“我說子昂,從我認識你開始,就沒見過你焦眉愁眼的模樣,若說在將佐士卒面前,談笑自若是為振奮士氣。可私里。你也是這般模樣,你真就二十四歲?”
徐衛笑而不語,就在此時,忽見金軍如海湖般密集的人群中奔出一彪兵馬來,一直跑到五六百步的距離停下,看了一陣,又調轉馬頭轉向
“此必為女真貴將。”馬擴笑道。
“讓他看吧。”徐衛漫不經心地一笑,轉身往城下而去。出了城門。上了第一次羊馬墻,只見義軍士兵雖裝備不如人,可那股精神頭卻不遜色于禁軍。他們都是河東子弟,腳下踩的便是祖先繁衍的尖地,御敵之心自然較他石尤切。這些河東漢子,只有部分人裝備了鎧甲有的只是胸前背后綁上一副身甲,斜椅著一張弓,腰里系兩壺箭,卻一動不動地立地“品”字形射擊孔之后。
聞訊趕來的邵翼對著徐衛一拜。大卓道:“我部全體就像,請招討相公點閱。”
徐衛拍拍他肩膀,越過他朝羊馬墻另一頭走去,一邊問道:“你也看到了,敵軍來勢洶洶,心里有底么?”
邵翼跟在他身后,朗聲回答道:“相公率堂堂之師,保衛祖宗艱苦經營,遺留吾人之疆土,名正言順,鬼伏神欽,柬職底氣十足無所畏懼!”
“好!有你這句話,本官也就不用再看下去,兩壕兩墻,我交到你手里了。此外。我任命李晨作你的副總管,必能助你一臂之力。”徐衛轉身正色道。
就在徐衛視察城防的同時,他的對手也沒有閑著。那群窺視平陽的人馬已經將城池四面看了個真切,最后停在城西。
一員戰將,年過五旬,垂及胸口的胡須已經花白,頭上的皮帽下,露出幾條發辮,左耳吊著一個拳大的金環。內穿皮裘,外罩鐵早,腰里一柄彎刀。或許久澗書曬細凹曰甩姍不一樣的體蛤,閱讀好去外,飽經風霜的緣故。他的皮骨旱現卑欽般的顏煮。舊饑利的眼睛就像北方叢林中的惡狼般緊緊盯住眼前的城池。他,便是女真名將,完顏婁宿,此次金國大軍的左副元帥。潢關,他曾以數千騎,大破范致虛率領的五路西軍,一戰而名震中原!
“此處地勢稍高,扣城一始。便以城西為主。”片刻之后,完顏妾宿用女真語說道。
話音落地,他身旁一將,全副披掛整齊,相貌與漢兒無異,乃契丹大將耶律馬五,手指平陽城道:“元帥,這等陣勢,馬五上陣一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南軍必是有備,不可小覷了他。”
“哼,幾度淪陷之城,安敢阻我去路?”完顏委宿不屑地笑道。他這話卻不是亂說的,平陽在粘罕掃蕩河東時,就破過一次,李植南下,又告淪陷,金軍實在應該有此底氣。
馬五不再復言,但據他看來。平陽城墻高逾三丈,完全是按照重鎮的標準營建。這也就罷了,可如今,在主城之前,護城壕之后,又起短墻兩座,無疑將會增加扣城的難度。再看城頭上的兵士,如林而立。嚴陣以待,顯然是早有防備。而且他還發現一個細節,自他們從城北開始,一路繞來,這么長的時間。城頭上始終井然有序,除了極個別,可能是軍官奔走之外,士卒巍然不動。如此肅然的軍紀,想必就是風傳已久的虎兒軍?
如果說兩三年前,徐衛這個名字對女真人說還不知所云,但自從二太子兵敗河北之后,但凡金軍主要將領,都記住了這個,“南軍大將”小西山戰役,規模雖然不大,但被譽為金軍利器,號為精銳中的精銳。“鐵浮屠”一出門就被打個平手。對手仍是紫金虎!這讓徐衛的名號,在金國炮起。戰前。國相一再交待,若南征途中遭遇徐衛的虎兒軍,務必聚兵殲之!
現在,虎兒軍就在眼前!據李植說,他一攻下昭德府,徐衛就率大軍入河東增援,現在主持南朝河東軍務的,想必就是這頭小老虎。
“傳令全軍,不得休整,今晚趁夜大起袍車!明日,全力扣城!”完顏妾宿厲聲喝道。
夜幕降臨,整個平陽城籠罩在肅殺的氣氛之中,上到招討使徐衛,下到普通士卒,沒有一人敢掉以輕心。人人克盡職守,惟恐觸犯軍法。晚飯之前,有一名都頭在換防之時,沒等兄弟部隊全部進駐,就率部屬下了城。不到一頓飯的時候。這名都頭就被當街處死!首級還被傳示四門,以做效尤。
“相聳!金人來書!”杜飛虎匆忙地踏入了徐衛的辦公二堂。
手里拿著一支箭,箭頭之下,纏繞著紙張。
幕僚們紛紛側目,徐衛將手一招:“拿來。”
杜飛虎解下書信,雙手呈到徐衛面前,后者接過,粗略一看,隨即一掌拍在案上,臉色不悅。馬擴就坐在他下首,上前取了書信一看,卻是金軍統帥完顏妾宿致宋軍守臣的一封信。
“今驅虎狼,甲兵二十三萬眾。秉天意以伐無道,持宿怨以討不信,”爾等若負隅頑抗,便如螳臂擋車。誠為不智,,又如徐衛者。聳為大將,然祖先墳塋尚不能保,不過狂言欺世,何談護土,,書信到時。爾等卷旗來降,足以保全性命富貴。如若不然,城破之日,”
馬擴拿著信,也是滿心憤怒!女真人好生猖狂,竟敢投書勸降!簡直視我平陽守軍如無物!再看向徐衛,卻已經怒意全消,起身輕描淡寫道:“我若是委宿,決不干此等蠢事。開戰之前,便放言屠城,哼哼。”
杜飛虎又從身邊取過一物道:“除書信外,金人還送來繩索一條,讓我軍主將自行綁縛,前去
“呸!甚么東西!金狗如此小覷。必叫他有來無回!”堂內無論文武。盡皆勃然大怒!自打隨招討狂公東征西討以來,還從未被人如此蔑視過!真真氣煞人也!直娘賊!朧鵬廝!女真撮鳥!
徐衛瞄了一眼,淡然笑道:“界著。日后綁委宿用得著。”
“相公,這勾當一定交給卑職。他日我用此索將委宿綁于馬后,繞著平陽城拖他三圈!”
“是極是極!扒他個。精光,拖他個血肉模糊,方才解氣!”
幕僚將佐們七嘴八舌,既然還沒開戰,只能嘴上過過干癮。正說笑時,又有一名小將奔入堂中,卻是徐衛的侄子徐成,一進來后。望定叔父,報道:“招討相公,敵軍正趁夜大起袍車!”一語驚滿堂!妾宿竟然如此心急?今天網到,連口氣也不喘?他該不是想著三五天破了平陽,趕緊沖到關中去?作他娘的春秋大夢!
月黑風高,寒氣漸盛,守衛城頭的士卒有些雙腿已經冰涼,不時地跺著腳取暖。徐衛奔上城頭之后,楊彥趕緊迎住。手指城外喊道:“九哥,金軍在架袍車!”
往城外一望,先是看到遠處,金軍軍營燈火漫天,將夜幕映照得如同白晝舊城只經漸漸陷入四面合圍點境地!徐衛自領軍以來”見討如此大的陣仗,心中不免些許震憾。再往近看,約三百步外,燈火點點。左右相延近兩里地。借著那昏暗的光火,依稀能夠看見有人影在晃動,再盯一陣,眼睛適應了黑暗。便能隱約發現,一個接一個巨大的袍車底盤已經組裝完畢。敵軍士卒正在上頭架設橫扛等物。
他們超出弓弩射程之外,因此并不擔心受到攻擊,執火把的軍官指揮著士兵,企圖將這攻城的利器趁夜組裝完畢,明天一早,來宋軍來個大驚喜!
王稟匆匆而來。見徐衛也在。趕緊過來行禮。徐衛點了點頭,說道:“給女真人來份見面禮?”王稟憑墻而眺,隨即一拍墻壁,大聲道:“那是自然!袍車第一指揮使何在?”
“卑職在!”一將大聲應道。
“用霹靂炮給金狗嘗嘗鮮!”王稟喝令道。
那袍車指揮使望了一陣。確定距離之后,又奔到城墻另一側,沖城下比出一個手勢。一旦開戰,各處喧鬧無比,若是用口喊如何行得通。因此所有袍車都編有順序,若需發袍,指揮使于城頭比出手勢,表明哪幾座袍進入發射狀態。一名指揮使,指揮十座袍車,所以手勢極簡單。此外,若用石彈。則比拳頭,若則霹靂炮,則握拳之后迅速。
當然,每座飽車還有一名士卒專門負責傳達命令,他們要隨時注意城頭指揮使的手勢,再根據命令,指揮操袍手。
此時,指揮使手令一出,城下那幾座射程在三百步以上的袍車就被迅速裝上霹靂炮。前方提過,所謂的霹靂炮,即以鐵殼裝硫磺、硝石、砒霜等物,爆炸威力雖不能與后世的炸彈相比,但其聲如雷,聞百里之外!
而且霹靂炮顯然沒有百斤大石來的重,以最大射程的袍車拋之,可達三百三十步外!
徐衛再看城外,忙忙碌碌的金軍顯然沒有察覺到危險已經迫近,仍舊全力構架袍車。此時,袍車指揮使再一次確認距離方位,而且站在火把之下,振臂一揮!
幾在同時!所有霹靂炮被點燃!操袍手的號子聲驟然而起!袍梢拉動,那袍車橫扛猛烈彈起!城頭上的官兵,只見幾團黑影從頭頂呼嘯而過,發出一道弧線,朝金軍袍車陣地落去!
不光是將士們,便連徐衛也屏住了呼吸,以袍制袍能不能奏效,這一次試射便可大概見分曉!
城外,一群渤海兵正在百夫長的指揮下,匆忙地架設著戰車。這器械太過龐大,只能折開來運,抵達城池后再行組裝,雖然費些事,可攻堅全靠這玩意。千袍齊發,不但能給敵人造成巨大的損失和恐慌,便能在幾天之內,就將石塊堆積到城墻一般的高度,實在是攻城必備之大殺器!據說這東西還是南人發明的。有好幾千人的歷史,如今卻在咱們手里發揚光大。用南人之器械。攻南人之城池,甚便!
正忙碌時,有人忽然聽到半空中傳來異響。抬頭一看,駭然發現一團黑影直落下來!爬在袍車底盤之上的士兵反應極快,一縱身跳了出去!只聽一聲悶響,那東西落在底盤旁邊,砸出個坑來,黑漆漆一團,也不知是個甚。
執火把的百夫長正要上前查看,突然!一聲驚雷震天地!那玩意竟炸開來!巨大的聲響讓人的耳朵瞬間只剩下嗡嗡之聲!飛濺的碎屑打在士卒身上,引起一片痛呼!再看百夫長,當時就被掀翻在地,兀自抽搐不止。
士卒們一時失神,片刻之后,才有人揮手驅散爆炸之后帶起的巨大煙塵,想上前搶救長官。可那煙極是嗆人眼鼻,吸進幾口,胸膛像是堵了塊泥巴,呼吸困難!有毒!
這驚人的變故倒沒有嚇退組裝袍車的部隊,士卒們大多東張西望,尋找著那東西的來源。天占掉下來的?隕石?有人想著,莫不是城上宋軍發射?不可能吧,沒見城頭上有袍車的蹤影啊。
正驚疑不定時,忽聽有人大喊:“閃開!”
抬頭看去,半空之中,更多黑影呼嘯而來!可這是在夜晚,若是白晝。倒能極早發現,趁早閃避。當他們發現有東西掉下來,為時已晚,!
聲聲巨響,震動平陽城西郊!渤海士兵們驚叫著,呼喊著,紛紛向后退去。
跑得不及時的,不是被掀翻,就是被飛屑擊傷。他們這種作業部隊,根本沒有鐵甲防護!霹靂炮爆炸后四射的鐵屑,鐵蒺藜,顆顆到肉!一時之間,金軍的袍車陣地哀聲四起!
棄了飽車,狂奔出百步之外的渤海兵方才停住腳步,驚魂未定地向前張望。有經驗老道的,已經知道這是南軍的火器,可問題是,打哪兒來的?咱們可在對方弓弩射程之外啊!要是弄不明白,誰還敢上前架設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