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47)
“我乃階下囚,既然是階下囚,那便不再是大周的大長公主,畢竟你們暗地里,又有誰將宮長訣當成過大長公主對待嗎?”
宮長訣語氣淡淡,而林業卻更是恐慌,
“是臣下有眼無珠,冤枉公主,累及公主家眷,害公主無端入獄,這一切都是臣下的錯,公主金枝玉葉,怎能在此腌臜之地久留,臣下于心不安啊。還請公主接旨吧。”
宮長訣始終沒有正眼看林業,
“哦?那本宮府中搜出的證據又作何解釋?難道也是衛尉大人一手栽贓?”
宮長訣雖語氣依舊疏淡,林業卻從此中聽出了威脅之意。
林業咬牙,終是往地上一磕頭道,
“都是臣下心胸狹隘,因為嫉妒宮家繁盛,故而謀害宮家,致使宮家蒙冤!還請公主接旨,臣必定會主動認罪,還公主一個清白。”
宮長訣的眸光淡淡地掃過來。
東宮之中。
滿地的宮人都跪著,只有余宸與楊晟站著。
余宸道,
“原先覺得大周的太子殿下雖然聰穎,倒也不是玩弄權術的主,現今看來,卻是本王走了眼。”
楊晟嘲諷道,
“孤也以為西青五皇子雖愚笨,也不像是會一味隨意相信別人的主。大殿之上,兩位公主,甕喻高坐正位,而宮長訣不過位居兩側,養不比親,自然坐在高位的才是甕喻,而真正的嫡長公主怎么會僅僅坐在次位上。五皇子這般眼拙,也是孤萬萬沒想到。”
余宸卻露出笑,一雙眸中含著笑意,
“倒是本王眼拙,看不出太子殿下也有這般通天術,移花接木,如今既然識得誰才是本王要娶的那位公主,撥亂反正便是了,太子殿下又何必這般急切地尋本王來你東宮之中?”
楊晟被戳中心事,他日夜兼程趕路,為的就是防止余宸識得真相,要在余宸發現真想之前結束這場商談,只要契約板上釘釘,就絕無再反悔之意。
如今一回來便聽聞宮長訣入獄,而余宸竟然在宣室殿中,拿著長劍逼迫楊碌放人,楊碌被嚇得屁滾祟流,一室之內,當著元帝的面就要殺大周的皇子。
余宸無疑是知道了真相。
余宸看著楊晟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禁諷笑道,
“如今的形勢,難道你大周太子殿下竟然認不清楚嗎。從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戰利品也只屬于勝者一方,女人自古也是戰利品,你大周如今孱弱得連十萬大軍都攔不住,還妄想要留住什么?”
余宸拍著楊晟的肩膀,
“這座東宮,遲早要有別人坐上來,那個人不會姓楊,西青鐵騎一旦踏入大周,大周只有哀求等死的份。”
楊晟反手就將余宸的手死死捏住,太陽穴上的筋都暴漲,
“只憑十萬大軍就想撼動大周,把大周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你們西青自大得簡直有些好笑。這契約我大周必定要簽,而且是作為戰勝一方來簽署,我大周的安定,更不需要用一個女人來換取!”
余宸打不過楊晟,只能被鉗制著,明明手上的疼已經鉆心,他卻并未有絲毫表情變化,冷聲道,
“聽聞大周太子殿下前往漠北十三城征召兵力二十萬,想必太子殿下的底氣就是從此而來罷,只可惜,本王倒要看看,是我西青的十萬精兵快,還是你們那些散兵歪將快。”
楊晟松手,余宸一下子差點被摔到地上,旁邊的宮人卻都不敢上前扶,而余宸的門客以身相抵,穩穩扶住了余宸。
余宸的表情陰鷙,俊秀的面容變得有些駭人,
“楊晟,本王喚你一聲太子,是給你面子,但掂量不清自己的重量,可就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楊晟挑眉,
“想娶宮長訣也需西青五皇子掂量清楚自己,與宮長訣有婚約的定王未死,而孤受宮家投誠,宮家未來要久處與孤之下,難道會不用自己的女兒緊緊綁住孤么?”
余宸擰眉,抓住了楊晟的領子,一雙本就極大的眼睛瞪得有幾分嚇人,語氣卻是輕而冰冷,
“你說什么?”
“再說一遍!”
余宸猛地甩開手,長袖一甩,楊晟連連后退幾步。
楊晟大笑,
“沒想到吧,你設計害死定王,定王卻死里逃生,孤可是親眼見到活生生的定王,昨夜還與定王交手,宮家長女與定王之間的恩恩怨怨,這偌大的長安之中,有誰不知道?”
楊晟上前,看著余宸,聲音輕得像羽毛一般,卻透著威脅之意,
“只要她不想嫁給你,你就算娶回去,也只有一具尸體。”
這一點沒有人比楊晟更明白。
從宮長訣說出一句永不落紅塵時,楊晟就清楚,倘若不是真正讓宮長訣真心實意地臣服,她寧死亦不屈。
一行血從楊晟嘴角流下,本就有些姝麗的面容變得瑰麗而詭異。
就算宮長訣不屬于他,也絕對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
楊晟抬手,用大拇指擦拭開嘴角流下的獻血。血漬蔓延到他的唇上,楊晟陰冷地笑道,
“各憑本事,看看是西青的鐵騎快,還是她的刀快。”
余宸看著楊晟擦拭血跡,看得見他身上的衣衫竟然滲出斑斑駁駁的血跡來。
絳紅色的衣衫被染出深色,乍一看不明顯,仔細看卻是觸目驚心。
余宸呆呆站在原地,就算強娶回去,也只剩一具尸體。
他之前以為她是甕喻,甕喻是滿長安風言風語都能若無其事養男寵,蓋公主府的人,所以從未想過這一點。
但如果她是宮長訣,是長安傳言里面那個寧死不屈的宮長訣。余宸想都不必想,也能知道,她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公侯女都唱到了西青京城之中,在西青中都多有贊頌這般烈性女子,以死明志,對烈性女子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西青縱有十萬鐵騎,也帶不回她。
楊晟腳步虛浮,旁邊的宮人忙扶,殿中的檀香悠悠,蔓延著機關重重的窒息香味。
楊晟看著余宸失神的表情,冷笑道,
“孤不與你爭,你也爭不過,橫生隔著一個訂了親的定王,你試試看,連孤都無法解決的人,你能不能解決。”
余宸冷聲道,
“本王還不至于怕你們大周一個小小王爺。契約書必定與婚書一同帶回西青,而太子殿下就好自為之地守著這東宮吧,可千萬別被你那膽小如鼠的兄長給奪走了。”
余宸冷冷甩袖便走。
楊晟笑著,臉上的笑卻一瞬變成了陰沉模樣。
“來人!”
“在。”
楊晟擦干自己嘴角鮮血,
“二王爺今日突發惡疾,不幸薨逝。”
宮人心中一驚,但面上卻是淡然,
“唯。”
關無忘走到東宮前,正好見余宸氣沖沖地從里面走出來。
自認識余宸以來,關無忘見過余宸害怕震驚懦弱,卻獨獨沒見過余宸氣度全失生氣的模樣。
關無忘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余宸迎面便見關無忘看著他笑。
“關大人好興致,又來向你們大周的太子搖尾乞憐。”
關無忘好脾氣地笑道,
“也總好過五皇子這般模樣,如喪家之犬從東宮里走出來,莫不是感知到自己再無可能入主東宮之位,見大周的東宮富麗堂皇,心生酸澀,故而一臉愁容猙獰地走出來?”
關無忘話里話外嘲諷余宸,余宸也聽得出關無忘在借題發揮,說之前他違背契約的事情。關無忘如今手握他把柄,可以讓他這段時間得到的一切灰飛煙滅,只需要讓啟帝知道余宸所為,余宸便會一朝落敗,再沒有反轉可能。
余宸道,
“關大人心胸開闊之至,你我之間契約結束,轉過頭就來坑騙你從前結盟之人,也不覺得于心不安?”
關無忘朗聲一笑,
“當初我將一個落難之人從南岳救出來,也沒見這個落難之人飛黃騰達之后給我什么報答,如今還想危害我的家國,又算是什么?”
“這便是五皇子所說心胸開闊?”
關無忘淡淡道,
“五皇子只以為將大周并未安插兵力在西青京城的消息告訴啟帝,便可以一舉攻破大周,卻沒想到,我大周太子殿下如此精力強干,一朝一夕就可以征得如此多的兵力,五皇子應當極失望吧,畢竟之前可是想借此要挾大周簽你們那般極猥瑣的契約,要地,要錢要人,西青是窮得什么都沒有了么?需要五皇子這般親自出來討飯?”
余宸瞇起眼睛,
“漠北十三城算是什么好地方,征得的兵力不是老弱病殘便是粗野之輩,且看看用你們的大軍能不能攻退西青。這求和書,到底是誰向誰求和。”
關無忘卻是未曾回答,而是側身一行禮,
“見過定王殿下。”
定王二字一出,余宸的眼神就看了過去。
深紅穩重的宮墻旁,一地積雪灑落。
芝蘭玉樹后庭花,一個男子站在不遠處,一雙鳳目疏離淡漠,確實不自覺間流露出逼人氣勢,讓人不由得感到一股壓迫感。
看見那人,余宸竟是不自覺地后退兩步。
仿佛仍然能見到當初在南岳碰見南岳細作時,那夜色下一身白衣,盡染鮮血如玉面羅剎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