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冬日一晴天

第77章 烏云

南屏山遠離市區,空幽、寂靜,是個養病的好地方,時家別墅在山頂上,夜晚車行山路,緩緩靠近,先是瞧見茂密竹林,在晚風吹拂中沙沙作響,而后才是大片綠地后的雅致建筑物,深夜中它仍燈火輝煌,不遺余力地表明著它在等候游子歸家。

下了車,時晴入神地盯著別墅前的大叢白玫瑰,下意識地皺緊眉頭,路燈的光投射在她眼眸里,白色光線呈十字交織,竟顯露出她的一絲恐慌。

周冬忍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她旁邊,語調暖得像今夜的風:“別害怕,手術很成功。”

時晴甚至沒有看周冬忍一眼,丟下一句我沒有害怕,便徑直向別墅走了過去。

她沒有注意到,周冬忍雙手插兜,微微歪著腦袋用目光護送著她,臉上的笑容溫柔繾綣,似春日溶雪的松,似掛滿星月的長空。

南屏山別墅的傭人幾乎全是時晴陌生的面孔,剛進門就看見了姚芷嫻,她變化有些大,初見時身上那種溫婉從容幾乎消失不見,時晴甚至發現當自己出現在門內時姚芷嫻抖了一下,不知是懼還是其它什么。

姚芷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雙手搓動著,小心翼翼地對時晴說:“回來啦,還沒吃飯吧,我……”

話沒說完就被時晴打斷,她的臉上瞧不出喜怒,淡然得有些過分,簡直是把姚芷嫻當成傭人一樣地問:“姚阿姨,我爸呢?”

姚芷嫻臉上那個凄慘的笑都維持不住了,僵在臉上,好半天才顫聲回道:“在……在二樓。”

時晴一秒鐘都沒再耽擱,在傭人好奇的眼神中往二樓走,姿態灑脫,把身后眾人皆當成了草木,不在意,不關心。

周冬忍就是在這時候提著時晴的行李進了門,他看了看姚芷嫻,走到她身邊斂眉勸了一句:“很晚了,您休息吧。”

姚芷嫻木然地跌坐在身后的沙發上,捂臉啜泣。她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到最后竟是連恨都沒有分給她。

時晴的腳步停在二樓主臥室門前,她并沒有直接推門而入,深呼了口氣,才抬手敲了敲門,從屋內傳來一聲進。

房間和時晴記憶中的不盡相同,原本床頭柜的位置擺放著醫療器械,房間各處也多了不少綠植和花卉,比從前滿柜的書籍和文件多了一絲生活的味道。

時屹靠在床頭,手上還打著點滴,見到時晴的瞬間臉上是遮不住的緊張,連聲音都透著些許不自然:“來了,路上累不累?”

時晴攥拳掐了掐手心,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她看著如今明顯帶著疲憊老態的時屹,心頭涌上萬千情緒,卻還是盡力壓了下去,緩緩開口:“還好。”

時屹剛想說些什么,可一張口就開始咳嗽起來,他用手抵著嘴咳到彎腰。

時晴的手比腦子動得更快,急忙站起來幫父親拍了拍后背舒緩,直到時屹喘著粗氣道:“沒事……沒事……”

時晴收回手坐了回去,身體繃得筆直,低聲問道:“怎么……會突然這樣?”

時屹笑了笑,柔聲說:“沒事,別擔心,只是摔了一跤,爸爸好著呢。”

時晴看了看時屹的手背,那里因為長時間掛點滴導致有些青腫,她回了聲嗯,壓住馬上就脫口而出的關心,以沉默無言應對尷尬的氣氛。

接下來的情況基本上就是時屹問,時晴答,問的大多是關于時晴工作室的事情,其實時屹這幾年一直在關注晴語,也托了不少熟人照應,工作室的運營狀況他基本了解,只是他絕口不提,極享受和女兒的一問一答。

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后,他又開始奢望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天倫之樂。

沒過多久,住家的護士敲門進來,提醒時屹到了休息時間。

時屹本想拒絕,時晴卻先站了起來,說道:“您休息吧,我也累了。”

“好,好,你快去睡,都怪爸爸看見你太高興了。”時屹語氣里帶著十分的討好,和從前那個叱咤商界的時總恍若兩人。

傭人帶著時晴去了她的房間,她的房間在三樓,這位置還是她小時候自己挑的,因為那個房間有一塊屋頂是玻璃制成的,一躺下,就能看見滿天星河。

幼時的她太過天真,曾無數次在觀星的時候猜想哪一顆是她的母親,是不是也在天上守護著她,現在想來著實幼稚又好笑。

她的行李箱端端正正放在門后,時晴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不去想是誰幫她拿過來的,脫力般地躺倒了床上,一抬眼,透過玻璃屋頂看到今夜烏云密布,一顆星都沒有。

她正恍神,有敲門聲傳來,時晴起身開門一看,是端著牛奶的姚芷嫻。

姚芷嫻臉上端著笑,輕聲道:“我給你熱了杯牛奶,喝完睡得好。”

時晴面無表情地接了過來,道了聲謝后就想關門,姚芷嫻卻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眼里淚光閃爍,看起來好不可憐。

時晴皺著眉,“您還有事嗎?”

姚芷嫻嘴唇開闔,聲音顫抖,終于開口道:“我……我欠你一聲對不起,孩子,我對不起你。”

時晴一愣,轉而卻低頭笑了笑,她喉頭哽得難受,卻極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樣。

如果,如果這句對不起出現在三年前那個荒唐的午餐上,如果出現在她甩出親子檢測書后,如果她也能看到她的恐慌和脆弱,拉住她的手……

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剛到鵬城的那幾個月,時晴不是沒恨過姚芷嫻,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她能拋棄自己的女兒二十年,而后假惺惺地想要補償,她補償的是女兒嗎?不,她補償的是她自己內心的愧疚。

越往后,她對她的恨意越淡,她本來就對母親這個詞沒有過多期待,最初的震驚和難過隨著時間一點點消磨殆盡,她對她只剩下無盡的空白。

時晴原以為現在的自己不再在意,可以用平常心待姚芷嫻,她已經竭力把她當陌生人看待,可她偏偏又主動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