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二百一十七 疑惑

也許只有張尚宮那樣機變有城府的人,才能在宮里好好的活下來,并且現在站穩腳跟做了五品尚宮吧。

張尚宮曾經跟阿青說過,當年和她一批進宮的女孩子,足有近四百人,到現在還剩下的大概也只有五分之一了,這五分之一里頭,混出頭的只有不過寥寥十幾人,有一個當初被分派去御花園掃地的,到現在還在掃地,掃了幾十年,毫無出息。在宮里必須人人力爭上游,否則人人都會來踩你一腳,只會越陷越低。

年輕的時候怕惹禍,覺得明哲保身本分度日最好,可是現在回頭一看,錯過了多少機會,到現在也沒攢下什么錢財,老了可如何是好?哪怕宮里遇著大赦的喜事,開恩放批人,讓你出宮去,你指什么吃喝?就算送去太平觀那種地方,一個錢沒有那也是不成的。她們這些入宮執役的女人這輩子是指靠不上家里和男人了,只能靠自己。

以前有人形容宮廷并不是華美的天堂,而是是人吃人的黑暗地獄。所以張尚宮怎么可能不精明?就連三公主,上次看著一副心無城府的模樣,那估計也不是她的真實性情,最起碼不是全部。

“對了,我給你帶了東西,忘車里了。”李思敏吩咐丫頭去車里拿禮物:“是宮里頭今年時興的新花樣兒,我有兩副,所以送一副給你。”

桃葉殷勤的陪著李思敏的丫頭一起去了,拿回來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

“是什么東西?”

“是護臂。”

護臂她知道,家里就有嘛。以前在鄉下的時候,阿青還幫著吳嬸給吳叔和小山做過護臂呢。一般人家用布、麻、或是獸皮,有錢的講究的。會請鐵匠量了尺寸打造一對摻了銅的鐵護臂,一般是兩片,拿回家再用布做襯里縫起,上面有系帶方便穿脫。現在吳叔用的當然越發講究了。

李思敏說的護臂,肯定跟他們那不是一回事。

一打開盒子,阿青看見滿眼毛茸茸白生生的——呃,還以為里面裝了只長毛狐貍呢。

“這是?”

“這是保暖用的。可不是那種練武用的護臂。”上李思敏笑嘻嘻的把護臂從盒子里拿出來。這護臂端地做的考究,用的是罕見的白狐貍皮毛,一根雜毛也無。狐毛上面一層水銀似的油光,里面兒是上好內造貢緞,珍珠為扣,下面還綴著銀絲流蘇。

“這是扣在哪里的?”

李思敏接過一個。替她扣在肩頭,一邊一個。

本來阿青一身打扮已經足夠嬌艷。再扣上這個人,毛茸茸的,顯得既華貴,又有幾分可愛。

“這個……真是挺別致的。”就是叫護臂不太合適。叫護肩也不太合適。總之,要指靠這個保暖,那方寸之地也暖不著多少。也就是一件別致而華麗的裝飾品。

“你瞧,原來的襖子一扣上這個。頓時顯得身價不同了吧?”李思敏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娘娘的別出心裁干的事。不過好象是因為原來的大毛衣裳舊了,又覺得領子處的狐毛還新,就這么棄之不用挺可惜的,就有身邊巧手的宮人把這個拆下來,單做成一件裝飾來用。還別說,效果好得好,于是旁人也都跟著學起來了。”

原來人家是窮辦法,舊衣翻新,說來有點心酸。但是被一幫閑人給借用了構思之后,就完全變了味道了。李思敏說:“我得了一套紅狐貍的,一套紫貂的。這個白的最好,不過我不適合戴,干脆借花獻佛送給你吧。我看你戴這個是比我好看。”

阿青真心謝她:“謝謝你總想著我,有點什么東西都不忘了給我一份。下次要是再有這樣的東西,你就自己留著吧,這么好的東西,給我我也沒處戴。”

“也就是見客的時候戴一戴,平時這個也戴不著。出門的話,它又不能御寒。”李思敏也是挺明白的。本來嘛,挺好的一塊皮子,做個圍脖還能暖暖脖子,做個手籠也可以護著手。偏偏現在的人趕著這個俏,做成這個不倫不類的東西,哪兒都護不了。

李思敏喜歡到吳家來,一來吳家人少,清靜,氣氛又很和睦。尤其是吳嬸兒,待人特別熱情和氣,和那種裝出來的,另有所圖的客套討好不是一碼事兒。阿青即使不是她未來的嫂子,李思敏也愿意多和她相處,多來吳家做客。

生母很早就離世了,李思敏對她的印象很淡薄。有時候在夢中夢到母親,也總是看不清楚臉。有時候看著吳嬸她會想,如果她的生母還在,一定會象吳嬸疼愛阿青姐那樣疼她。

可是這一對讓她羨慕的母女,偏偏不是親母女。

阿青姐的親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吳嬸是當年她母親的婢女,卻對阿青視如己出,這事兒在皇上替哥哥指婚之時就已經知道,不但沒說他們有欺君之嫌,還贊吳嬸“是個有情義”的。

午飯吃的那是相當的飽足。不但有李思敏自己點的柿子盅,還有趙媽媽的拿手菜荷葉粉蒸肉、拌什錦。拌什錦是一道夏天吃的菜,但是冬天里大魚大肉吃的膩了,屋里地龍炭盆燒的又旺,吃一道拌涼菜既開胃,又下火。粉蒸肉做的不多,就小小一籠,阿青和李思敏兩個人不光把肉吃了,還把米粉都倒了碗里拌飯吃。

“趙媽媽做粉蒸肉是一絕,我做的就不如她。”

“可不是,我也覺得好吃。”以前阿青還讓人把菜譜抄了幾樣給她,可是李思敏住在三公主那兒,也不好天天點菜說要吃這要吃那。況且在吳家,在阿青這兒吃著好的東西,宮里頭做出來可不是一個味兒。

哪怕宮里做出來的更好,可就是沒有在吳家吃的自在。

“要不給你再來一份兒?”

“不用不用。”李思敏趕緊擺手。開玩笑哪,現在她肚子吃的鼓鼓的了,再來一份兒那還了得?這一頓都快趕上她平時一天的飯量了。

“你可不要假客氣啊。”

“你是不是想一次讓我吃膩。下次就不招待我了啊?”

兩人一起笑,桃葉趕緊領著人收拾了飯桌抬出去。

過了午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喝了一壺花茶之后,李思敏就要告辭了。

“你這就回去?”

“路上順便逛一逛,給三公主捎點兒新奇的東西,出來一趟怎么好空著手回去?今天我能出來,她卻沒有那么容易能出宮。可眼紅我了。你猜我是怎么安慰她的?”

一看李思敏那靈動狡黠的眼神兒阿青就知道準保和自己有關系。

果然李思敏說:“我是這么跟她說的。我說以她的身份。吳家當然不能隨便去。可是等阿青姐成親之后就不一樣了,去安郡王府就方便得多,別人也不會議論。她一聽我說的有理。就痛快的放行了。”

阿青伸手去扭她的嘴:“你就天天拿我打趣!看我好欺負是吧?”

李思敏笑著閃躲:“哎喲,怎么是欺負了?你是我嫂子,我討好你來還不及。”

兩人笑鬧了一陣,阿青說:“你頭發亂啦。理一理再走吧。”

李思敏的丫頭過來服侍她把頭發重新抿過,收拾整齊之后。阿青送李思敏出去,去向吳嬸辭行,又逗了一回小石頭。李思敏把自己戴的荷包都摘下來送給他了,荷包里還有一塊圓溜溜的胖豬赤金墜子。小石頭樂呵呵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上一口嘗嘗味兒再說,倒把奶娘許氏嚇得不輕,生怕他把金墜子給吞下去了。趕緊的往外搶。

“不妨事,他可精著呢。”吳嬸倒不緊張。這孩子其實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就是想咬。

要說李思敏在吳家最舍不得誰,大概阿青和吳嬸都得往后排,胖寶寶小石頭才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

阿青把李思敏送到門前,馬車已經趕過來了,李思敏轉頭說:“十五咱們去觀燈吧?說好了哦?思靜也托人和我說,想趁著上元節咱們一起再見見面說話。”

“還有別人嗎?”

“咱們不和其他人一起,鬧哄哄的。三公主說也想來,不過她到時候多半沒空,上元節宮里頭也熱鬧著呢,她只怕脫不開身。”

阿青想了想,點頭說:“成。”

“那一言為定,我十五來接你。”李思敏催她:“你快回屋去,外頭風冷,你穿的太薄了。”

“沒事兒我不冷,你上車吧,回去路上多當心。”

送她上了車,看著那輛朱蓋車搖搖晃晃的走到巷子口了,阿青正想轉身回去,車又停了下來。在巷子里車不好掉頭,李思敏扶著丫頭的手又下了車快步走回來。

阿青有些意外:“忘了東西了?”

“不是忘了事,是想起來了件事。”李思敏拉著她走到一邊,臉色并不輕松,壓低聲音說:“我想起剛才那輛車在哪兒見過了。你還記得咱們在公主府花會的時候見過的人里,有個細眼睛,穿橙紅衫子的嗎?”

“記得。”后來因為出了樂安公主那件事,她們也沒多議論花會上的事。那天做畫做詩的時候,有人故意碰翻了茶水想使壞,李思敏很是給了她幾個白眼。后來她的雨荷圖還是拔了頭籌——文安公主看來并不是很喜歡那張畫,但是論畫技,還是給她一個公允的論斷。

“那輛車就是她的啊。”李思敏說:“是今年的新車,她還說是車子的雕飾都是有名的匠人做的呢。要不是這樣,我也記不住。花會那天她坐的就是這車,你沒見,我倒是瞥了一眼。”

“她好象是……梁國公府的姑娘吧?是姓薛還是姓謝來著?”

“姓薛。”

因為李思敏討厭她,阿青也和她氣場不合,花會那天只打了個招呼,連話都沒有說兩句。

“她來你家做什么啊?”李思敏就納悶了。

“可是,早上你來的時候我也說了,那是小山的同窗好友,早就約好了今日出去游玩,那是來尋他的。”

兩個人面面相覷。

阿青相信李思敏不會記錯,李思敏也相信阿青肯定不會拿假話蒙她。

那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那今天來找小山的那個同窗姓什么啊?”

這個阿青就不知道了。小山常提的就是和他同屋的方師兄,其他的幾個人都只一帶而過,沒有誰是格外要好的了。那今天來找他的這一位,是梁國公府的人?而且身份肯定不是梁國公府的一般親戚,不然以那天見到的薛姑娘的脾性,肯定不會答應別人用她的新車啊。

“薛素萍沒有這個年紀的兄弟,她兩個兄長都已經成親了……也沒聽說她們府里最近來了什么表兄弟堂兄弟的。要不等小山回來你問他一聲吧,”李思敏皺著眉頭說:“雖然說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可要我說,梁國公府水太深,沾上就沒好事兒。小山交朋友也得看看清楚,別真惹到麻煩上身,那后悔可晚了。”

“你放心,我一定記得。你就是想起這個特意回來跟我說?”

李思敏坦白的說:“從早上見了那車我心里就好象點兒什么事擱在那兒似的,就是一直想不起來,剛才我上車摸著車壁上雕的花,突然想起來那天薛素萍夸口來著,然后才想起了那車。”

“多謝你了,還又折回來一趟,下次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不行,我要不說晚上覺都睡不著了。”李思敏說:“那你可千萬記得問他。”

阿青也覺得這件事情有點怪,送走了李思敏,她回去和吳嬸說起這件事情來。

“梁國公府啊?”吳嬸想了想:“聽說他們府上在二王之亂的時候也有些說不清白的事情。不過他家有個女兒很爭氣啊,當時被抬進了皇子府里,現在可是皇上的妃嬪了。靠著這個,這幾年又元氣漸復了。難道他們府上也有人送到山上書院里去了?”

“這個等小山回來問他吧。”她們母女這么猜,也猜不出個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