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晚飯前就回來了,吳嬸心里很是欣慰。
小山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很少有能在家里待得住的,總是想往外跑。吳嬸以前曾經擔心過,家里一直住在鄉下,突然遷到京城這花花世界來,怕小山一下子心就放野了。吳叔把他送走學武,吳嬸一面是舍不得,一面覺得,兒子能老實待在山上也不算是件壞事。過年他回家來,那還不得跟樊鳥出籠一樣,可勁兒的撒歡啊?
“你們今天都做什么了?”
小山進屋先咣咣灌了兩大杯茶:“渴死了。”然后又匆匆出去,吳嬸不知道他去干嘛,桃枝趕緊跟上去,結果馬上又回來了:“少爺去方便了。”
吳嬸笑著罵:“這毛病從小就有,怎么老大了還這樣。”在外頭一玩兒就想不起來方便的事兒,等要回家的時候才覺得內急。既然急,在外面隨便找個背人的地方解決了就行唄,反正男孩子也不用講究那些,可他非得忍到家,小時候尿過幾次褲子都是因為這個,吳嬸氣的還為這事兒揍過他。
小山回來頭一句話問:“晚上吃什么?”
“晚上吃餃子。”吳嬸說,完了納悶的的問他:“你中午吃的什么?”
“別提了,我也不知道吃的什么,也沒吃幾口。”
“不是和同窗一塊兒?怎么,玩的不痛快?”
阿青也好奇的看著他。
“先前還行,后來差點兒打起來,飯也沒吃幾口。”
這下吳嬸更納悶了:“怎么會要打起來?你沒事吧?”
“我沒事兒。”小山說:“我爹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禍從口出,這說話不謹慎就是容易得罪人。說起來我們也不算熟。今天去的人里有個姓樓的師兄,他平時脾氣就不太好。在一塊兒說話的時候,有人說起什么臨陣脫逃的笑話來,他非說人家是指桑罵槐有意諷刺他。本來嘛,這事兒兩邊都軟和點兒,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可他口氣太差,說笑話的人本來沒有什么旁的意思。被他這么一激。偏不退讓,吵了幾句兩人就要掄拳頭了,我們在旁邊勸了跟白勸一樣。硬把他們拉住了。可是兩人隔著酒桌還互相吹胡子瞪眼,誰有心情吃飯哪。散了以后,怕他們出了門就打起來,我們幾個人分了兩撥。分別把這兩人送進家去才回來的。”
吳嬸聽了這事兒倒是點點頭:“你們這么做也算妥當了。就是這件事情應該當場說開了才是,兩個人心里都存了火。誤會沒有說清。回家去以后再琢磨這事兒,只怕火不會消,反而會越燒越旺。小誤會不說清,說不定將來會釀成大禍的。你問問你方師兄。還有你同窗里老成一些人的,給他們傳個消息說和說和,這事兒不能拖延。”
小山點頭應了。
晚上一家人圍著大圓桌吃餃子。吳叔吃餃子必得就蒜和醋,還想再來杯酒。吳嬸讓人把醋碟、蒜泥都備好了,酒沒有給他:“你這幾天可沒少喝,今天就省了吧。”
妻子發了話,吳叔也不堅持要酒喝。
大妞吃餃子喜歡蘸芝麻醬和蒜泥,阿青和吳嬸口味一樣——什么都不喜歡蘸,就吃餃子本身鮮香的原味。阿青做菜也不喜歡放重醋辛辣,總覺得這些會把食物原本的鮮味兒都蓋住了,吃的滿嘴都是調料味兒。
小山嘴里塞的滿滿的:“在山上的時候……可想家里的餃子了。”
大妞在一旁咯咯笑:“你把嘴里東西咽了再說。山上不包餃子吧?”
“這么麻煩肯定不會做的。”吳嬸示意桃枝給小山端了碗湯,怕他吃的太急噎著了:“又要和面,又要調餡兒,還要搟皮,還得包。山上那么多人,那得包到什么時候才夠這些人吃的?再說餃子這東西,不過年過節的,咱們家常也不是天天做啊。”
阿青細嚼慢咽的,還顧著小石頭,她調的餃子餡兒,和面的時候還加了蛋清。不過在和面上頭,廚房里的人比她強,她這兩年不怎么做活,沒手勁兒。
小石頭也坐在桌子一角——椅子上加了一圈兒固定繩,他想跑也跑不下來。阿青把餃子用筷子夾碎,一點一點喂他。說起來小石頭快一周歲了,等他的周歲生辰一過,阿青就真的要離開家了。
小石頭吃東西和他哥哥一樣,一個字形容就是香。不挑食,吃什么都香。尤其今天這餃子很對他胃口,餃子餡兒不用說,是剁碎的,不用怎么嚼,面皮兒也軟和好消化。不過即使如此,阿青喂了他兩個餃子以后也不敢再喂了,端了餃子湯來喂他喝了一些,都說原湯化原食,吃餃子就得喝這個湯才更好消化。
被小山說起酒桌上的事情一岔,阿青到晚間才想起來問他那件事。
“今天你出去的時候,門口坐著車來找你的人是誰啊?是不是姓薛?”
“不是啊。”小山摸著飽飽的肚子,有點兒懶洋洋的說:“其實說起來他不算我們同窗了,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也不在,他是單找我來說話的。”
“真的不姓薛嗎?”
那難道是思敏看錯了?
不會啊。她這個人心很細,觀察力和記憶力非常驚人,從花會上她畫的那張游湖賞荷圖就能看出來,一共多少人,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頭發戴的什么首飾,她一樣都沒有記錯,畫的十分細致。要說她會記錯看過的車子,阿青覺得不大可能。
“不姓薛,姓江。”小山坐直身跟阿青解釋:“姐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在信里提到過他。他是春天上山的,頭先和我們住一個屋,脾氣古怪,實在也不是學武的料子。我還曾經借給他傷藥用呢。”
他這么一說,阿青想起來了。
主要是小山寫回家的每封信,家里人都很珍視。反復看反復看,現在小山提起來,阿青的印象非常深。
“他好象沒待多久就下山了吧?”
“有一個來月吧?他跟我們一個屋住了沒幾天,師傅給他單挪了一個屋子住。他跟其他人都合不來,其實我和他也沒什么交情。今天他特意跑來找我,我也沒有想到。其實我和他也沒什么話說,就是互相問問最近過的怎么樣。”
既然沒什么交情。那阿青就不擔心了。主要是思敏對這件事情表現的很關切。阿青也不想自家真的惹上什么麻煩。吳叔現在這個位置很微妙,要說得圣眷那是當然的,可是在他這個位置上。卻不能有什么明顯的偏向,想想就知道,如果吳叔也有結黨營私之嫌,失去了不偏不倚忠直不二的立場。皇上怎么還能放心的重用他呢?不但公事上如此,家事上頭也會受這個限制。
阿青的親事也好。小山的交友和將來的親事也好,都肯定要更加謹慎才行。
阿青的親事,是李思諶去找皇上懇求來的,不然的話。阿青大概也不會嫁入什么高門顯宦之家。小山現在結交朋友看起來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真的和一些政治地位敏感的人家扯上關系,肯定不是好事。
“姐。你問這個做什么?”小山扶著小石頭的胳膊讓他站在炕沿上,小石頭站的相當穩。樂呵呵的還想試著往前邁步。
“今天思敏來找我,在門口看見來的車眼熟,說那是梁國公府薛姑娘的車。”
“是嗎?我倒沒注意看車……”小山想了想:“好象那車是有點女氣,要不下次見我問問他,可能是他借了親戚的車吧。”
姐弟倆把這個話題撇開,小山笑嘻嘻的跟阿青說:“姐,今年家里炸的丸子啊酥肉啊的多不多?我想給方師兄送點兒去。他去年在咱們家吃過一回,一直惦記著哪,今天我們回來的時候他還跟我提起,說那些什么鹿筋啊魚翅啊熊掌啊,聽著稀罕,吃著也不怎么好吃,還不及咱們家炸的丸子呢。”
“有呢,今年做了不少。他現在住哪兒?明天打發人給他送一份去。”
一個年過下來,小山和吳叔爺倆吃的紅光滿面,連小石頭的胖臉兒好象都圓了一圈兒。可是要操持里外家務,吳嬸是一點兒肉都沒長,阿青也是一樣。年前裁衣裳的時候,吳嬸還怕過了年穿不合身,現在一試,正正好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雖然量尺未必準確,阿青估摸著自己現在一米六是肯定有了,看樣子將來還能再長高些。上輩子媽媽是南方人,阿青的個子也隨了她,體檢的時候總是偷偷的把腳跟踮起一點點,這樣才能湊夠一米六零的整數,那會兒她就想再長高那么一點點,不用多,讓她不用每次報身高的時候都虛報那么一點就行。
個子高一些,身段兒更窈窕動人,尤其是穿山河裙、飛燕裙的時候,更顯得纖腰一束,步態格外婀娜動人。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阿青早早告訴吳嬸自己要出門的事情,吳嬸問清楚是和李思敏和逸郡王府的李思靜一塊兒,也就點頭應允了。這兩個姑娘品性都不錯,思敏是不用說了,那是阿青未來的小姑,姑嫂倆脾性相投處得來,吳嬸也樂見其成。李思靜這姑娘更直爽一些,因為是家中獨女,被寵很有幾分脾氣,可是也并不招人討厭。
“你們要多當心,尤其是你。晚上出去可一定注意別吹了冷風,這時候你可不能生病。”
旁人家女兒定了親,婚期又這樣近了,肯定都是天天關在屋子里做活,不敢讓她拋頭露面,更不要說晚上出去賞燈了。萬一有個閃失,病了或是傷著了,那就要影響成親這件大事的。
對女人來說,這件事是一輩子最關鍵的大事,半點都馬虎不得。也就是吳家沒那么大規矩,吳嬸又心疼閨女,才松口讓她這時候出門。
以后當了人家的媳婦,還想這樣自在的和伙伴一起賞燈游玩,那是再沒機會了。縱然有機會,心境也不相同了。成了家的人,肩上的擔子只會越來越重,能輕松的時候越來越少。
吳嬸是過來人,如何不明白呢?
她嫁的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好丈夫,兩個人恩愛不移,和和美美的過了十幾年的日子。可是想起成親之前,她也有時候會覺得惆悵。少女時候一切都單純,輕松。成了家,要操整個家的心。有了孩子,那就更不用說了,從一個人,變成有了無數牽掛的人,怎么可能還會有一樣的心境呢?
“我知道,您盡管放心吧。我們不會亂跑的。思敏同我說,本來三公主也想和我們一起賞燈的,只是她身份不同,實在是挪不出空兒來。”
“可不是,公主嘛,旁人看著金枝玉葉的何等尊貴,可是要說日子過的,未必就有多么快活。”只有她們母女倆,吳嬸說話也不用避諱太多:“起碼她就還不如思敏自在呢,思敏還能出宮來找你說說話,她長這么大,出宮的次數只怕一只巴掌就數過來了。”
吳嬸還有句話沒有說。
公主將來的親事,未必就能如意。本朝的慣例是駙馬不能任實職,這一條就把多少才俊給擋在了外頭。只要有點報負的男子,就不想做這個一無是處的“駙馬”。真做了駙馬的人,必定得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之處。老一輩的公主里頭,文安公主的駙馬聽說成親前也很有才名,成親之后做了一位閑人,沒聽說再有什么名句佳作出寫來了。樂安公主的白駙馬就不用說了,直接憋屈死了。
選個好的駙馬,等于毀了駙馬的前途。選個不怎么樣的,公主又將就了。說來說去,世上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公主又怎么樣?沒有幾個過得舒心恣意的。
要不了幾年,這些小姑娘都到了要出閣的年紀。思敏不是郡王妃所出,將來嫁的可能也不會太風光。思靜那姑娘是獨生女,據說逸郡王可不舍得女兒出嫁啦。說起來,宗室里的姑娘比公主還要好嫁一些,公主是真的難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