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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
石先生就安然出獄。
據說上下打點花了五千兩,果然,縱使換了皇帝,銀子仍然好使!
誰又能說,正統年間的銀子比隆慶年間的高貴呢?
石先生走的時候帶了本聊齋,大玄英雄傳當真不能講了,總不能二進宮,于是換成鬼狐志怪。
李平安沒有隱瞞著書初衷,石先生聽到有功德分潤,頓時動力十足。
“唐先生盡管放心,我的本事全在嘴上,定要將聊齋傳遍大乾。”
轉眼又過去幾月。
臨近年底。
京城滿是歡快氣氛,坊間街上人潮洶涌,百姓辛苦了一整年,只要不是窮的揭不開鍋,都會扯幾尺布稱幾斤肉。
先皇已經死了,新政仍然活著。
無論攤丁入畝還是以銀折稅,都讓百姓稍稍松了口氣。
臘月廿三。
清早。
李平安來天牢點卯,遇到通宵審犯人的石差撥。
“又忙了一宿?”
“可不是么,這賊人是個硬骨頭,寧死不招!”
石差撥滿臉疲倦,雙目滿是血絲:“老唐,快給弄幾碗酒提神。”
李平安走進伙房,從米缸后面摸出酒壇子,倒了一碗說道:“石兄弟晚上口渴了,直接來拿便是。”
“嗯嗯。”
石差撥連喝了幾碗酒,恢復了幾分精神。
李平安熟練的燒火做飯,關切叮囑道:“歇會兒等飯熟,吃些熱粥養胃。”
石差撥夸贊道:“老唐,你熬粥的手法,不比六子差,那廝總是不好好做飯!”
“昨晚審什么犯人呢?”
李平安搖搖頭換了個話題,蘇六是名門出身的大廚,自有熬粥秘方,只是他給犯人、獄卒做飯多是糊弄事。
唯有天牢官員吃飯,才會上些心。
真正拿出真本事做菜,那得是伙房四號灶。
其中區別李平安能看出來,牢中獄卒自然也能看出來,然而有不滿也沒辦法,誰讓楊司獄就好吃蘇六的菜。
“乙二獄的兇人,諢號大頭鬼。”
石差撥說道:“這廝是邙山一窟鬼的老大,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竟然還嘴硬不畫押。”
李平安問道:“死不認罪怎么辦?”
石差撥說道:“江湖兇人多有骨頭硬的,只要行刑的時候下手重些,撐不過三五日,上報畏罪自殺就行。”
李平安看似不經意的詢問:“大頭鬼什么實力?”
“外鍛淬骨,真氣外放。”
石差撥以為李平安不通武道,解釋說:“江湖上的頂尖兇人,聽說圍捕大頭鬼時,鎮撫司死了十來個好手。”
江湖兇犯實力強橫,尋常捕快根本不是對手,尋到蹤跡后上報朝廷,會派遣鎮撫司、東廠高手抓捕。
李平安眼底閃過喜色,等了幾個月終于有了目標。
殺生珠可以反哺真氣,前提是死者體內有真氣,修煉真氣功法的武者本就少,抓進乙字獄的更是罕見。
待大頭鬼受幾天酷刑,半死不活的時候出手,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增長功力。
正說話間。
蘇六倒背著手進屋,看了眼鍋里的粥,頗有領導派頭的點點頭。
“一灶的米有些多了,明兒再少半勺。”
“明白。”
李平安頷首答應,反正是給犯人吃,喝開水也餓不死,省下來的米月底兩人分了,回頭再高價賣給天牢伙房。
一出一進,銀子就有了。
這是伙房油水之一,另外還有諸多分潤,買差事的銀子早晚能賺回來。
廿七。
天牢。
一如既往的昏暗、腐臭。
眼見著年節將至,獄卒們懶得用刑,犯人們難得過幾天清凈日子,可惜粥里的米又稀了。
李平安向乙字獄走去,路過有犯人的牢房,伸脖子打量幾眼。
遇到巡邏的獄卒,不用找任何借口,直接說閑的無聊溜達溜達。
近小半年借著伙房方便,與獄卒關系拉的很近,年紀大些的叫他“老唐”,年輕的稱呼“唐叔”。
任由李平安在各個牢房閑逛,沒人懷疑手無寸鐵的老頭,能做什么壞事。
乙二獄。
李平安順著柵欄縫,看到里面倒吊著個犯人,頭顱比尋常人大一倍,四肢短小,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沒處好肉。
尤其是胸口位置,刑具留下半尺長傷口。
“送道友一程,少受些苦……”
李平安屈指一彈,寸長木刺鉆入大頭鬼心臟,穿透后背落在牢房角落。
牢房邊上鋪著亂糟糟的草墊,誰也發現不了細小木刺,即使有人覺察兇犯死的有些快,也不會太過在意。
乙字獄兇犯多的是仇家,怎么也懷疑不到李平安頭上。
李平安繼續若無其事的閑逛,約莫半個時辰,蘊養在丹田的殺生珠微微顫動。
“不愧是武道強人,心臟被穿透,仍然活了這么久!”
連忙尋了個角落處,盤膝而坐,此時殺生珠不斷外溢真氣。
立即運轉混元功,真氣在經脈中流淌,運行一個大周天后,按照功法中的凝氣口訣,在丹田中凝成穩固氣團。
“這就是真氣?”
李平安饒有興趣的感應氣團,似是人體憑空多出來的器官,若有若無,若實若虛。
“氣態,也就是真氣第一境,做不到外放護體,只能加持肉身增長力量、速度……”
運轉功法,微薄真氣游走到雙臂,凌空揮舞幾下,力量果然比先前強了不少。
真氣僅僅維持了五個呼吸,便全部耗盡,額外增長的力量消散。
李平安再次運轉混元功,按照方才的氣感,磅礴氣血在經脈中流轉,一周天后在丹田化作真氣。
“果然,擁有真氣之后,一步越過氣感階段!”
“難怪殺生珠是金剛寺至寶,它最大的作用不是殺人增長真氣,而是將最難、最講天賦的氣感,變得簡單容易。”
“寺中僧人只需抓個修煉真氣的魔頭,殺了之后就能省去多年感悟。”
當然,貢獻真氣的魔頭是真魔頭,還是遭受污蔑的俠客,那就要看金剛寺行事底線了。
“大抵做的不干凈……”
李平安恍然明悟,為何智剛大師不索回殺生珠,甚至他都沒修煉真氣,應當是不愿再看金剛寺制造殺孽。
起身向天牢外走去,經過大門口時,笑著與段良打招呼。
“老段,待會來伙房吃酒。”
“老唐……”
段良循聲看去,與李平安雙眼對上,只覺得殺氣凜然,下意識的后退兩步按住刀柄,回過神來才松了口氣。
“你眼神好大的殺氣,怎么回事?”
“嗯?”
李平安心思電轉,面上笑容不變,急速反應尋了個理由:“剛剛看見那些個兇犯,個個十惡不赦,恨不得一刀捅死!”
“原來如此。”
段良勸慰道:“年輕時我也憤怒,用刑時常常下重手,后來見多了也就習慣了,牢里當值得學會默然。”
“說得有理!”
李平安拱拱手離開,再遇到相熟的獄卒,打招呼時稍稍低著頭,回到伙房與蘇六說話也是目光低垂。
熬到下值。
忙不迭的回家。
媳婦正在做晚飯,見到李平安進門,歡快的扔下菜鏟,縱身飛躍落在懷中緊緊抱在一起。
“相公——”
“娘子!”
李平安抱著媳婦轉了兩圈,連忙指著雙眼問道:“媳婦,看我眼睛怎么回事?”
媳婦說道:“有殺氣,很兇很兇的殺氣。”
李平安眉頭微皺,殺生珠的負面果然不是因果殺劫,或者說這件奇物達不到勾連因果的境地,而是凝結明晃晃的殺意。
躲在天牢偷偷殺兇犯,可以避開按圖索驥的仇殺,卻遮掩不住宛如實質的殺意。
“建木是長生者死于殺劫,殺生珠是殺人者恒殺之,二者從本質上不同。”
李平安倒也不至于后悔使用殺生珠,借助奇物生出氣感,所得好處已經遠遠勝過些許殺意。
“大不了以后不偷摸殺人了!”
夫妻二人擁抱說話,忽然嗅到一股焦糊氣味。
媳婦哎呀出聲:“菜還在鍋里。”
“無妨,咱們晚上出去吃。”
“那英兒放學吃什么?”
“自食其力,不能啃老,他以后娶了媳婦,可不會帶老爹老娘……”
李平安拉著媳婦出門,明明結婚十幾年的老夫老妻,神態動作親熱的像是新婚燕爾,絲毫沒有被歲月磨損。
鼎香樓吃了大席,回來路上經過夜市。
年關將近,許多攤位通宵營業,油錘、龍須酥、羊肉串、火晶柿子……
一路逛吃逛吃,足足二三十人的分量,落入夫妻二人肚子里,大蟾氣運轉就消化干凈,繼續逛吃逛吃。
亥時。
李平安挽著媳婦的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栗粉糕,甜甜蜜蜜的走近家門。
唐英坐在院子里,點著燈籠讀書,身前是炒焦的菜,冬日寒風吹過飄起飄起炭,撇著嘴說道。
“父親,母親,你們下館子又不帶我!”
李平安堅定搖頭道:“絕無此事,我和你娘去做工賺錢了。”
媳婦面色微紅,三口兩口將栗粉糕吃光,方才跟著說道。
“沒有偷吃。”
翌日。
李平安從睡夢中醒來,睜眼后習慣看向窗棱,拴著的細絲安然無恙。
灑掃庭除,生火做飯。
昨日甩開兒子過二人世界,心中有幾分愧疚,特意去街上買了唐英最喜歡吃的油炸糖餅。
早上吃飯時。
唐英見到糖餅,委屈立刻煙消云散,美滋滋的大口吃。
甜食讓人感到快樂,在缺糖的大乾尤是如此,凡是昂貴的糕點,必然大量放糖。
媳婦關心李平安雙眼,仔細打量后說道:“相公,殺氣消散了。”
“沒有,只是內斂了。”
李平安調用體內真氣,在經脈中運轉,原本暗淡的雙目立刻殺氣騰騰,一副鷹視狼顧之相,讓人不寒而栗。
殺意不止外顯,而且刺激神經。
從來寧靜安逸的性子,忽然生出幾分暴虐,有種不殺人不痛快的憋屈!
“殺生珠的效用,比不空鉤、無字書厲害得多,反噬也是一樣。”
李平安停下運轉真氣,殺氣立刻消散,憋屈感也消失不見,抬頭看向媳婦:“娘子,藥王鼎的負面是什么?”
先前簡單的認為,藥王鼎的負面就是殺人招禍。
現在還看奇物的負面效果,似乎不是間接生效,而是直接作用于使用者本人。
媳婦笑盈盈的說道:“不知道呢,沒有感覺任何異樣。”
“那就好。”
李平安關切道:“若有任何不適,大不了碎了金丹,舍棄藥王鼎。”
“嗯嗯嗯……”
媳婦連連點頭答應,從碗里舀了勺粥,輕輕吹了口氣,親密的喂進李平安嘴里。
唐英看著眼前一幕,不由得唉聲嘆氣,嘴里的糖餅也不甜了,反而有股酸澀味道。
“我吃飽了!”
說罷起身去學堂,心中暗暗發誓,定要尋個相愛百倍的妻子。
李平安笑著吃了粥,眼底卻閃過幾分憂慮,媳婦簡單的腦袋瓜,很難做到自然而然的說謊,尤其是眼底的慌亂。
藥王鼎,必然有某種不知道的負面效果。
媳婦不愿說,李平安也不逼迫。
夫妻同心一體,相信將來的某天,媳婦會主動坦白。
除夕。
夜放花千樹。
連綿不絕的禮花聲,從傍晚持續到了子時。
景陽鐘聲一響。
正統年間徹底結束,歷史來到了隆慶元年。
李平安會見很多人當皇帝,所以不在意誰當皇帝,慣例對著月亮敬了杯酒,罕見的懷念了一番日益模糊的記憶。
自從有了家庭,前世近乎變成宿慧。
“敬月光,敬過往……”
李平安又斟了杯酒,對媳婦、兒子說道:“這杯,敬現在。”
“干杯!”
一家三口舉杯暢飲,其樂融融。
唐英第一回吃酒,酒意上涌面色微紅,抬頭望向西面:“也不知石頭、二狗、柱子……他們怎么樣了?”
兒時玩伴,感情最為真摯持久。
李平安說道:“待你鍛體大成、五臟圓滿,就允許外出游歷,可以去涼州探望。”
唐英喃喃道:“只怕物是人非。”
平日里與村中孩童呼朋喚友,在田間地頭自由嬉戲,沒有任何高低身份,然而唐英心底清楚知道,自個兒與玩伴并不一樣。
父母是深不可測的武道高人,各種功法秘籍資源不缺,方才十二歲已經鍛體有成。
將來游歷回去,再見到兒時玩伴。
或許是個滿面皺紋、風霜的農人,即使唐英平等相交,卻也知道互相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隔閡障壁,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李平安拍了拍唐英肩膀,寬慰道。
“愿伱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