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也已是到日中的時候了。
沈鴻被他們問得頭昏腦漲的,而且心里也在煩惱自己的那件麻煩事,不由頭痛地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她雖然自小就獨立,可這兩個多月來,都一直在上京城的路上,原以為,到京城以后找到秦綺再做打算,可沒想到不僅被誤傳落水死了,還在這里被這顧云忻逼得自曝身份。
穿越過來,無論是前世的家庭與這一世的家庭,她都沒有受到過家人對她應有的關愛,而現在,還被人在這里當成妖怪,真是種種的痛楚、心酸、委屈等情緒都在這一刻中涌了上來。
她移開眼,因為不想讓人看見她眼里的脆弱,所以她借著袖子將自己的側臉遮擋了起來。
她不說話,倒也不影響氣氛的熱鬧。
晤言問的問題最是多,秦綺也是在這一問一答中,對這娃娃臉小護衛也心生了許多的喜愛,心想看這顧云忻一張臉冷酷無情得很,可他的這兩個護衛倒是沒受他的影響,都成長得很健康嘛。
秦綺很是有興趣地給這晤言解惑,只是正當她說到一半時,忽聽那對面的顧云忻說了一句:“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回府去,你們自己也去找點東西吃,明天看看情況,我會再過來一趟。”
說罷不等眾人反映,顧云忻便是打開了門,邁了腳走出去。
裊晴就站在門外,見了顧公子出來,便是下意識地迅速低垂了頭去。
外面的天有些灰蒙蒙的,秋風吹起顧云忻的深藍衣袍,他回頭看去,沈鴻穿著一身的云色錦衣,仍在那里以袖掩飾著她的側臉,她的身形比起在沈家時似乎更消瘦了一些,想來在這來京的路上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他的心里有種說不清是什么的感覺,剛才為了想讓她們肯老實說話,他是說了些不擇手段的話,可他一慣如此,當時也沒有想過她會是什么感受。
現在她的心里,一定是很后悔吧?后悔救了他,他卻揭了她的皮相?
“你們現在住哪兒?”
看著院中的落葉,憶起在沈家那個安舒的午后,顧云忻心里有些微沉。
沈家呀,為什么她偏偏要是沈磐的女兒,以他們英國公府與顯國公府對立的關系,這個沈鴻,即使他日后想幫她,恐怕也不好插手。
裊晴沒想到顧公子會問她這些,所以一時也有些怔了。
顧云忻便收了視線轉去看她:“我不會要對你們做什么,只是你們現在不宜留在客棧,也不宜留在這兒,這里也不安全,待我尋處地方給你們,住下再打算吧。”
裊晴睜大了眼,抬頭看他。
顧云忻也沒有再說,抬腳步下臺階,裊晴回過神來,連忙說道:“奴婢和小姐就住在如意戲樓附近的錦云客棧。”
顧云忻也不停留,俊朗的背影大步離去,越過了仍在跪著的白露和秋月,跨出了院門,而晤言和晤語也在其后緊跟著他,沒一會兒,三人便沒了蹤影。
裊晴看著他們走了,不由松了口氣。
剛才她還以為,她和小姐的命要不保了呢。
她回頭看著小姐,她們剛才所說的話她多少也聽見了一些,雖然心里詫異,為原先的小姐而感到難過,可是這里面的小姐,不管她是誰,她變成了她的小姐,身份也好人也好,她待她好,代替了她的小姐活了下去,那么她便也會一直留在小姐的身邊盡心地侍侯與保護好她。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屋子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連鳥叫聲都聽得有幾分凄凄涼涼的。
秦綺沒了說話的,倒是也有幾分怔然了,心想這莫不是給人家上了兩個小時的課還真上癮了?
于是便把視線轉移到留下來的這位帥哥身上,帥哥是長了一張高冷系臉的,身材俊朗,一點也遜于剛走的顧云忻,她打量著他,心想他和顧云忻走得這么近,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兒。
高瞻留下來那是因為還有些問題沒弄清楚,這些問題云忻不方便問,由他出面倒是比較合適。
可看這二夫人在這里饒有意思地看著他,他便也不著急,向她微頷首道:“二夫人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有呀,您貴姓?”
與帥哥聊天,秦綺向來是不嫌浪費時間的,何況這帥哥又是這樣站在她們這邊的,就更是要拉好一下關系了,日后脫離了那英國公府,多些人脈也是好事嘛。
“我叫高瞻。”
“哦,高瞻遠矚,確實是好名字,您別見怪,我沒有這原身的記憶,您也是知道的,現在我和沈鴻這情況,依您看,我們該怎么辦才是好?”
高瞻看著這位透著聰明伶俐的二夫人,知道她這是在想拉攏自己,便也笑了笑:“二夫人維持現狀便好,您很聰明,不會露出什么馬腳的,況且云忻現在也知道您的身份了,有什么問題的想必他也會維護您一二,倒是這位沈小姐,才應該好好想想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沈鴻聽了這話,便放下了袖子,而看著高瞻。
其實她也不過與高瞻在路上見過幾次,也實在不知道他剛才為什么這么幫她,可是她也是承他的情的,所以聽他說,她便也坐好了。
“沈小姐,怒我直言,你是否,有不想回沈家的念頭?”
沈鴻有些訝異地看著他,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瞻笑道:“我也是猜的,如果沈小姐肯回沈家的話,那就不會當初那樣堅決地拒絕沈家的人接你上京了,而你到了京城以后,如果想回沈家,也早就回了,也不會一直拖到現在。”
沈鴻面色有些不太自然:“這些,是顧云忻告訴你的?”
“其實云忻的為人,并不是你剛才所見到的那個樣子,以你們兩個這樣詭異的情況,換了其他的人發現了,早就有更激列的做法了,可云忻這樣,也只是為了保護你們,我們必須要搞清楚你們兩人的狀況,畢竟,”
高瞻看了一眼二夫人,繼續說道:“這也是云忻的二嬸,是云忻的家人,若是換了你們,難道你們就能置之不理、不追查清楚嗎?”
沈鴻一怔,但想起顧云忻剛才無情冷酷的那個樣子,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拿著裊晴和無辜的人來威脅她說實話,她就是不能一下子接受這樣的方式,如果他剛才好好的說話,能像高瞻這樣把話說清楚了,反正她和秦綺也被他抓了個正著,她也不會說就一心想欺騙他們,可他要硬著來,誰能受得了那個威脅還乖乖地老實說了?
“我確實是不想回沈家,因為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如果上京的話,我怕他們就要把我嫁出去了。”沈鴻看著高瞻,說道:“我不想被人支配我的婚事,我的人生,所以我才會找了個借口出來。”
其實這些話,沈鴻也沒對誰說過。
她心里確實是真的不想留在沈家,可又顧慮著年邁的楊叔,她可以無視沈家的其他人,那是因為他們這些年的做法,讓原先的沈鴻寒心了。
可楊叔不是,楊叔拿她當個孫女一樣關懷,她也會拿他當成爺爺一樣,所以她要顧慮到他的感受。
所以出來這些天,其實她也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一直沒能下得了決心,直到現在,聽到他們說了這個誤傳開的消息,她的心里如今也是心亂如麻,真的是不知道該回還是不該回,回去了,恐怕就真的無法走掉了。
沈侍郎府。
沈夫人朱熙春正靠在欄桿處喂魚,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底下扔,這沈府的園子雕欄畫棟,雖然比不上她的娘家顯國公府的jing致顯赫,可在一眾京官府第中也是上等的了。
她出神地看向遠處,只是無意識地喂著,風刮得有些大了,天也有些暗沉了,守在她身邊的郭媽媽便走了上來。
“小姐,別想太多了,那大小姐的事情是誰也沒想到的,這命中有定數,夫人不必太把老爺的話放在心上,這都是她自己做的選擇,若是當初她肯跟著老奴回來了,那也不會有現在的事情了。”
朱熙春聽了,輕嘆了一聲,將手里的魚食盡數灑了下去。
站了起來,她接過侍女手中的帕子擦拭著,說道:“郭媽媽,我年紀大了,越是年紀大,就越是想得多,倒也不是全為那沈鴻的事情。”
“想當年,我是顯國公府的二小姐,多少的世家公子來上門求親,可我爹卻偏偏看中了當時的沈磐,我當時哭了多少天呀,這沈磐,成過親,還有個女兒,我簡直覺得我爹瞎了眼才會看上他,又或者是他花言巧語哄騙了我爹,所以從嫁給他,我就沒給過他什么好臉色,他倒是好脾氣,一回也沒對我嚴詞過。”
“那天,那個從鄉下來的人到了府上,我也沒想過要見他,是沈磐自己去見了,后來得知了那事情,沈磐就當場昏倒了……他那天說的話,是這么多年來,他積累在心里的對我的意見,其實他說的也沒錯,我確實,一直就沒打算過要接那沈鴻回來。”
朱熙春轉頭看著郭媽媽,郭媽媽也像她的母親一樣慈愛地看著她。
她不由伸手去握了她手,邊走邊道:“我一個名門閨女,為什么要嫁給他作一個繼室?當時有多少的人在明里暗里地嘲笑著我,他害了我被人嘲笑,難道我還不能有一點自己的脾氣嗎?”
“我還沒有生兒育女,不想為他養女兒,讓他把他的女兒放在鄉下養,有錯嗎?這么些年來,我就不想看見那沈鴻,因為一見了她,我就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我真的一點也不想看見她,他也知道我的心思,所以這些年也不曾提出過這意思。”
郭媽媽隨著她走,笑道:“老奴也覺得,老爺其實待夫人是真的挺好的了,相比于其他府上的,老爺是什么都會先考慮您的意思,就連那兩個姨娘,都是老爺隨了您的意思才納的。”
朱熙春凄凄一笑,看著這欄桿外的竹子,說道:“是呀,他有自知知明,所以才事事順著我意。可他心里不是沒有意見的,沈鴻的死就是他對我最大的意見。我心里其實沒有多少難過,或許是我的性子確實涼薄吧,我又不曾親手害過她,她走她自己的路,她的死,跟我有什么關系?”
郭媽媽陪著她,一路繞著出了竹林。
前面再走過兩個回廊,便可以看見大公子住的扶風院,扶風院外種著芭蕉海棠,那是大公子前幾年自己親手種的。
朱熙春遠遠看著那處,卻是顯了些神傷出來:“他那日,也跟老爺一樣,哭得心都像要碎掉了,我從來沒見他那樣哭過,你說,他不過在鄉下和沈鴻接觸了那么幾天,他怎么就能對她產生那樣深厚的感情呢?”
郭媽媽聽著她低低的聲音,便也沒出聲,只是剛抬頭,卻見大公子恰好從那里走了出來。
沈昊心情低沉地一路低著頭走出來,直到注意到前面有人了,方才抬頭。
“娘,”他腳步緩慢地走過去,眼神還有些閃躲著:“您怎么過來了?”
朱熙春笑道:“就是想來看看你,都收拾好東西沒有,明天你隨你父親回去,一路上要小心,天氣也冷了,記得多穿衣服。”
沈昊聽了一時沒說話,他也沒看他娘,只是側著臉看著外面的樹叢說道:“我長大了,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再說還有永福呢,至于爹那兒,您也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在,我會照顧好爹的。”
朱熙春便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裳上的配飾,說道:“還說會照顧好自己呢,這天都轉涼了,還穿得這么薄。”
“我不冷,我熱著呢。”沈昊隨口道。
朱熙春便收回了手,看了他一會兒,方才說道:“聽瑤芝說,你這兩天都沒怎么吃過飯?”
“我不餓,不想吃,”沈昊轉了眼去看她,“要是娘沒什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朱熙春卻是看著他沒說話了。
這些年來,他和菡兒就是她最大的欣慰和驕傲了。他們這一對龍鳳胎,從小到大,都讓她省心至極,不僅聰慧乖巧,容貌還長得十公俊秀,不同于其他的男孩子,他是常常懂得說好話討她歡心哄她開懷的,尤其是在老爺被謫這三年里,他就像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出去都能為沈家支撐起一片天地來了。
可如今他看著她的眼里,雖然似乎沒什么,可做娘的,又怎么可能體會不到這里面的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