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下了場綿綿大雪。
這雪來得突然。
都已到了二月月底了,前幾日夫人小姐們還在張羅著脫了冬衣、換上春衫,轉眼就是一場倒春寒。
鵝毛似的雪片被風裹著,肆虐的飛舞著,在半空中打轉。
卯時剛過,天光已微亮,硯園守門的婆子卻還在呼呼的打著瞌睡。
此時雖是她當值,但因了大雪,天氣極冷,她整個人都團成一團,縮在棉布大袍子里,只露出張團團的臉兒在外面。
“砰砰砰——”
木質的窗戶突然被人從外面猛拍了幾下。
富春家的一個激靈,猛然醒了過來。
她聽著外面這敲門聲很是急促,以為是主家那里出了什么事,連忙揉揉兩個核桃似的腫眼泡,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誰呀——”富春家的急急開了窗戶,忐忑的問了一聲。
一見外面立著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穿著件秋香色的冬衣,一邊跺著腳,一邊團著手放在嘴邊哈氣。
富春家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不過是楊氏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不禁松了口氣,又暗暗撇了撇嘴。
“哎呦,我當是誰呢?麥穗姑娘,這大清早的,您不在姨娘身邊守著,跑到門房這里做什么來了?把個房門敲得這樣響,也不怕擾了主子們的清凈。”
她翻著白眼,拉長了聲音問了一句。
那小丫鬟正是楊氏屋里的麥穗。
楊氏是個婢妾,按照府中的規矩,身邊只一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
麥穗原跟楊氏一樣,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兩人關系又好。后來楊氏被送給了陸昉做妾,麥穗就跟著來了大房,提了二等。
四兒是白氏送到楊氏身邊的,前幾日因犯了錯,被劉媽媽命人打了一頓板子,提腳賣了出去,麥穗這才被提了一等。
只是雖同樣是一等丫鬟,因楊氏只是個妾,又不得寵愛,麥穗自然也跟著讓人作踐。
麥穗在外面等了有一會兒了,鼻頭凍得紅紅的,此時見富春家的語氣不善,忙扯了個笑臉,歉意道:“擾了媽媽的清凈,是我不該,只是姨娘身子實在不爽,昨日忍了一夜了,今早實在是難受,這才命我大清早的就出來,托您向外院遞個消息,請個大夫來。”
邊說著,便把個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富春家的手中,恭維道:“銀子不多,媽媽留了打酒吃。”
富春家卻不接那荷包,看著麥穗,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客氣什么?這本就是老婆子的分內事嘛。只是你也知道的,今日是西府的二哥兒出榜的日子,哪能一大早的就沾染上晦氣!若是請了醫,讓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挨一頓罵的。您先回去,讓姨娘先忍一忍,等那報信的走了,我再讓人去請也不遲。”
麥穗見她這樣說,立刻就紅了眼圈,把楊姨娘的病又往重里說了幾分,富春家的卻不松口,麥穗猶豫了一會兒,只能轉身又進了園子。
“呸——”富春家的在身后啐了一口。
騷狐貍!!
富春家的心中想著,只是到底沒敢罵出來。
當年就是因為楊氏插了一腳,她女兒才沒做成妾。如今只嫁了個小管事,日子過得慘兮兮的,富春家的每每想起楊氏,心里就是一肚子的氣。
越想心中越是不忿,想著一會兒不僅要晚些請大夫,還要給她在老夫人那里上點眼藥才是。
麥穗走的不遠,自然聽到了“呸”的那一口。
她卻并不在意,心中還有些歡喜。
一切都跟姨娘料想的一樣,那婆子果然是推三阻四的,要等到二少爺出榜后才請。
她們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
麥穗想到這里,回頭望了一眼。
先讓你高興一會兒,等一會請了大夫,有了結果,有你受的!
琦園,松鶴堂。
今日縣試發榜單,羅氏有些激動,天才剛亮時,就輾轉著再睡不著了。
索性直接起了身。
又吩咐婆子安排前院的小廝提前去看榜單。
正用著熱粥,聽得楊氏一大早叫人去請大夫,不禁皺了眉。
“這個楊氏,怎這時候生了病。”羅氏嘆了一聲。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今日病了。
時人雖尊醫重道,卻也認為生病請醫是個晦氣事兒,今日這樣的日子,羅氏覺得犯了忌諱。
采薇立在身側,微微笑道:“這人生病,哪是能提前預料到的,楊姨娘向來老實,想也是病的狠了,不然也不會挑在今天請大夫,老夫人也別動氣了!二哥兒是天賜的福分,可不是個楊姨娘就能輕易阻礙的了的。”
羅氏聽了這話,心里舒暢,也怕她是真的有什么大病,就對來回事的婆子說道:“既然叫的這樣急,應是有什么急病,也別管什么忌諱不忌諱的了,去請了保慶堂的田大夫來。”
那婆子應了聲是,這才垂首出去了。
采薇又服侍著羅氏繼續用飯。
到了辰時,兩府的小輩就陸陸續續來請安了。
兩個兒媳見羅氏心情激動,自然不敢先回,就都留了下來。
陸炘、陸爍兩個則都回了前院,兩人各跟著一位先生,今日還不到放假的時候,自然不會白白浪費了光陰。
陸炘的先生正是陸昉拜托了袁氏,特意從魏州請來的,姓許,四十多歲,跟衛夫子也是老相識。
待他們兩個走了,陸昉猶豫了一會兒,終是留了下來。
白氏暗睇了眼他的動作,又想起今日一大早門房富春家的傳來的消息,不禁暗自彎了彎唇角。
今日倒是能好戲連連。
袁氏和羅氏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白氏時不時插話幾句,氣氛一時倒是很和諧。
“怎么還沒有來回話的?采芙,快再遣個婆子出去,問問情況。”
羅氏有些坐不住。
上一次這樣等消息的時候,還是陸昀科考的那會兒,一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如今孫輩兒都要有出息了。
袁氏見羅氏坐立不安的,哪里還有平時的穩重樣兒,不禁輕輕笑了笑,道:“母親不必心急,如今已巳時了,榜單怕是已經出了,報信的正在路上了也說不定。”
袁氏才說完這話,屋子外面就響起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
這么大的陣仗,必是報信的了!
羅氏從羅漢床上站了起來。
果然。
“老夫人大喜,二太太大喜,二哥兒中了,第一名,是第一名,頭名案首呢!”
那婆子才一進來,就撲通一下匍匐在地上,大聲喊了一句,笑的合不攏嘴。
竟是案首!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