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莫相思明顯在躲著林澤。真是丟臉丟到西伯利亞了,她有那么饑渴嗎?她那句話里幾乎是紅果果的“你娶我吧,你娶我吧”,雖然這幾天念了無數遍“老娘不恨嫁”,但只要想起那天的情形,她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很不容易,她只是想著這輩子婚姻無望,在那么曖昧的晚上調戲調戲帥哥也好啊,卻沒想到反被調戲。
當天晚上的情形是,帥哥聽完她那句話,沉默了三秒鐘。月亮被扯進了云層里,某女剛準備撤退,就被一聲“你是要我湊合一下嗎?”給雷在了當場。
莫相思心里默默地流淚:您不能當沒聽到嗎?您這種仙人,不能這么沒有立場。她欲哭無淚地看著對面,突然間月亮掙脫出來,莫相思看到林澤月光下微笑的臉,那一剎那差點晃瞎了她的眼睛,在美色下,莫相思落荒而逃。
陽臺事件發生后的第三天,莫相思與林澤在公寓的電梯里不期而遇,他依然是淡淡地向莫相思打了聲招呼,似乎那個晚上的人和事只是莫相思一個人的臆想。回到家,莫相思松了一口氣,這年頭裝低調很難,裝13還不容易嗎?
于是莫相思釋懷了,于是莫相思淡定了。
在朱老先生也很淡定地跟隨了莫相思一個月之后,莫相思終于熬不下去了。
在某一天夕陽斜的時候,莫相思跟著朱老先生去了A市的西郊。西郊是一個比較荒涼的地方,因為那里只有一整片一整片的墓碑。剛踏進來時莫相思就覺得自己選錯了時間,眼見天快要黑了她一個人,和一個鬼,還在墓地里晃悠。
半透明的影子向著前方游動,可能是感應到了什么,速度越來越快。幾分鐘后影子停了下來,莫相思氣喘吁吁的拍著胸口,剛想責怪它走的太快,卻發現自己停在一塊墓碑前。
這塊碑明顯可以看出是新建的,棱角還微微有點鋒利,墓碑旁還放著一束看不出品種的花,已經枯萎地看不清顏色。傍晚的風有點大,莫相思瞇了瞇眼,突然發現那張黑白照片上的臉有點熟悉。她認真的盯著那張臉半晌,不確定的指著照片問道:“那個是你嗎?”
只見影子里那張臉已然模糊的頭顱不停地點著。
“你把我帶到你的墓前干什么?該不會無聊到讓我專程來祭拜你吧!”
魂魄不停地在墓前來來回回的擺動,它不能言語,莫相思只是無奈道:“我雖然能看見你,但是聽不到你講話,我也很想幫你,我自己也很想幫我自己,但目前這種狀態我無能為力。抱歉。”
話音剛落,魂魄就突然間急躁了起來,它不停地撞擊著自己的墓碑,但它只是意識上的存在,身體總是穿石而過。
莫相思立在旁邊看著它周而復始的做著無用功。夕陽落下來,晚霞像是要被燒著了一樣,這片荒涼的墓地籠罩在一層血色里。
這個世界有什么東西能讓人如此執著呢?莫相思想,一生也就百年而已,被葬在這塊墓地里的有那么多人,他們又有多少是無牽無掛地離開世界的。
良久,莫相思才轉過頭看身前的墓碑,她的聲音在無人的曠野顯得有點空洞:“不要說你撞不穿,即使你撞碎了墓碑,那里面也只有你自己的骨灰龕。”說完她卻發現朱老先生居然停了下來,不停的朝她點著頭。
“骨灰龕?你要自己的骨灰龕?”莫相思似乎不相信,她連問了幾遍,直到得到非常確切的答復,“你要自己的骨灰龕干什么?即使這樣,你也應該去找你的子孫,我沒有權利這樣做。”她頓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兒子,你要自己的骨灰盒子,他肯定當我是神經病。”
老先生沒有再動,浮在半空中的影子安靜下來。從南面刮來的風穿空而過,似乎把魂魄吹散得更加稀薄。
“我馬上就走。”回答了守墓員第三次的催促,莫相思望著依然安靜的漂浮在空中的魂魄,投降般地說道:“走吧,朱老先生,你還是先回醫院吧,我再和你家人聯系。但是你總要告訴我你要骨灰龕干什么吧!”
魂魄是沒有辦法回答的,所以莫相思只有認命地循著它的浮動軌跡。跟著它上了地鐵,轉了兩趟公車后,.老先生熟門熟路的停在了門口。莫相思猶豫了一下,摁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婦人,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她。朱老先生的魂魄一看見婦人顯得很開心,看來是認識的,莫相思稍微定了定神,開口問道:“請問您認識朱宏文先生嗎?”
婦人詫異的看了莫相思一眼,側過身把她讓進屋里后,才向莫相思點點頭說道:“我認識他,你是哪位?”
“我叫莫相思,是A市市立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朱老先生算是我的病人。”
“醫院,宏文怎么了?”
看來她并不知道朱老先生過世的消息,莫相思組織了一下本就貧乏的語言:“是這樣的,朱老先生一個月前因突發性腦溢血過世了,還請您節哀。”
“過世了。”婦人怔住,她看不見不停圍繞著她的靈魂,但莫相思卻可以看見她流出的眼淚。
也許是意識到有人在場,她抹了一下眼睛,問道:“莫醫生,請問今天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啊!”莫相思心里想著,抬頭看了一眼停在婦人面前的影子,只好應付道:“因為朱先生交代了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必須先弄清楚您和朱先生是什么關系,請您務必諒解。”
等了許久,婦人才開口:“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我姓李,你就叫我李阿姨吧。哎,說起來我和他已經30多年沒見過了。”
沒有看見莫相思的驚訝,婦人接著說道,“我和他剛定親那一年,他就上山下鄉去了,叫我等他回來。可我一等就等了五年,姑娘家有多少個五年可以等啊。他回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嫁人了。”她嘆了口氣:“是我對不起他,只是沒想到他去的比我還早。”說著說著聲音都有點哽咽了。
莫相思沒有說話,只是她心里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似乎有點酸。
“對了莫醫生,宏文交代了什么事?”
“他去世之前說了你的住址,還說了自己的骨灰,是要把他的骨灰龕給你吧!”莫相思一邊說一邊看著朱老先生的魂魄,果然是見它點頭,“但關鍵是這只是一份口頭遺囑,而且只有我一個人聽見,依我看征得他家人的同意可能比較困難,所以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和老先生的家人溝通。”
“好吧,大概在什么時候,我好準備一下。”李阿姨愣了好久,才怔怔地回答。
“明天中午吧,我到時候再來接您,那我先走了。”莫相思轉過身,看著在她面前的老先生,低語道,“你還是留在這里吧。”
“看我,還沒給你倒茶,真是失禮了,謝謝你了,莫醫生。”
“我走了,您不用送。”莫相思抬頭看了一眼老人,走道上的光似乎讓她顯得更加蒼老。
莫相思走了好遠,依然聽到了老婦人重復的謝謝。
第二天的協商結果并不理想,雖然朱老先生的太太在幾年前就過世,但她兒子卻并不相信莫相思的說辭。
李阿姨顯得很失望。莫相思想起她說自己丈夫早死,唯一的女兒也遠嫁,心里很不忍:“李阿姨,我再慢慢和他們談,您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雖然接下來的日子莫相思找朱老先生的家人協商過很多次,但他們態度很堅決,認為人死就應該入土為安,不能再去打擾。朱老先生的魂魄已經快到七七,念力已經聚不起來了,也終將逃不開消散的命運。
回到家已經將近十點,莫相思睡不著,倚在陽臺上看著月亮。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遇到煩心事就喜歡看著月亮不說話。
“在想朱先生的事嗎?”隔壁傳來的聲音。這件事基本上鬧的整個醫院都知道了,莫相思也不確定林澤的這句話是問句還是肯定句,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愈漸明亮的月。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再講話。
過了很久,莫相思才自言自語了一句:“你給你兒子托夢不是什么都解決了嗎?”
她走回房間里,卻沒有發現隔壁陽臺的那個人依舊沒有走。
林澤用食指敲擊著欄桿,突然笑了:“真是傷腦筋呢。”他捂著自己的胸口,“還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夜空還是那片夜空,它還是那樣平靜,但誰又知道那些平靜之下藏著多少暗涌。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讓莫相思有一種被頭獎砸過的錯覺,還沒有過幾天,朱老先生的兒子就急匆匆地來醫院找她,不僅同意了吧骨灰龕給李阿姨,還向她們賠禮道歉。
莫相思才知道原來朱老先生給他兒子連續托了幾次夢,但這些莫相思已經無從查證,老先生的魂魄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它之前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莫相思也不知它何時消失。
但結果還是差強人意的,她看著捧著骨灰龕嚎啕大哭的李阿姨,心情從來沒有那么復雜過。安慰了好久,最后莫相思索性讓她哭個痛快。
她下樓梯時,李阿姨仍像平時那樣站在樓梯口,莫相思剛準備叫她回去時,突然聽到她說:“你知道的,他前一段時間一直在我家對不對,我感覺的到。”
莫相思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似乎那些話只是李阿姨的喃喃自語。晚風送來各家窗口飄出的食物香味,城市又迎來了喧囂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