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傳

第六十回 禁流言太后初動怒 尋蜚語勻婉翻書櫥

九月二十九,郭顥蓁與眾妃一如往常聚在慈壽宮請安。

連著許多日天越發炙烤,不止觀稼殿,后妃諸閣的花草上亦生了蝗蝻。尚宮局與內侍省都派了不少人手捕蟲,見到卵便灑水溺死,見到活得就先敲鑼打鼓嚇出草叢,再放火堆引其跳入。只是天氣太干,火種不敢做大,更不敢留存,惟恐延燔,點燃宮室以至殺頭之罪。

因楊太后還沒出來,連溪芠偷摸兒的對郭顥蓁說:“我瞧著這事兒可能與莊懿娘娘有關,左右一年都相安無事,怎么過了霜降,臨著立冬,反而潮熱起來,連蝗蝦都孵了。”

顥蓁喝了口茶問:“蝗蝦是個什么?”

“姐姐不知道,民間都說蝗蟲是水中產卵孵化,長成后還要飛回海中做魚蝦的。”

郭顥蓁擦擦嘴,冷冷道:“是不是魚蝦我不知道,你卻仔細著別說那種臭魚爛蝦似的流言,小心被別人聽了,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狀。”

連溪芠趕緊又把聲音壓低了些才說:“姐姐定然也收到風兒了,那洪福院里頭折騰成什么樣。說是有和尚一個人走,卻無端被打在地,起身完全不見有別人。還有次深夜眾人都困了,迷蒙間竟從靈柩中傳出貓叫,待仔細一看,果真有黑貓竄出來。我可聽說,黑貓見不得遺體,一旦有接觸會化做僵尸的。”

“是嗎?”顥蓁嘴里不咸不淡,“你對這種事最清楚。”

連溪芠得意起來:“倒不是我清楚,主要是現在莊懿娘娘化作厲鬼回來,報那剝皮貍貓奪皇嗣之仇,可是盡人皆知。”

郭顥蓁瞪她一眼,并不理會。

連溪芠這才看出來她不愿講這話題,只好坐端正,閉嘴等楊太后來。

尚馥芝等得煩,站起活動活動身子坐下,問楊婠:“太后娘娘怎么這么遲?”

楊婠笑說:“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曉得?”又對尚馥芝身后的采薰說:“你沒替你家娘子去打聽打聽?”

“娘子,太后殿里最話事的祖筠也沒見著,實在沒處兒問。”

才回完,錦瑟從屏風后面繞過來,對眾人做萬福道:“太后娘娘這就出來了。”

沒一會兒,祖筠摻著楊太后緩步入堂,坐上鳳榻。眾人起身道萬福,楊太后讓她們坐下,面上全沒有往昔慈祥。后妃互相使眼色,不曉得發生何事。

“近日宮中多閑言碎語...”楊太后看向郭顥蓁,“圣人,你可知道?”

郭顥蓁瞥了一眼連溪芠說:“多少有聽到一些。”

楊太后怒道:“既已聽到這般有損皇家顏面的胡話,你為何不制止!”

郭顥蓁一愣,連忙說:“兒臣想著流言這種事,若不管它,興許很快就過去...”

楊太后不等她說完便打斷道:“你身居中宮之位一向妥帖,怎么這次卻毫無作為?舉凡牽涉太后皇嗣的流言,本就是宮中最愛,若不由你撥亂反正,只會有加無己!”

郭顥蓁只得道:“是兒臣疏忽了。”

楊太后緊盯著她,雖不出聲,架不住目光狠厲,別人誰都不敢往她那邊望。

過了半晌才嘆道:“老身也不愿拿出來說,但這牽扯太多,實在難聽。宮中乃無事生非之地,全因人多嘴雜,只要不安本分便滋生猜疑。你年歲尚輕,仍不明白這其間的可惱處。”

這一番話說得眾妃各有心思,無人妄想插嘴,縱是尚馥芝亦稍作避忌,不趁機酸諷。

郭顥蓁自認行的端正,劈頭蓋臉被訓話實在可惡,可也只能深吸一口氣,忍著怒火道:“娘娘教訓的是。”

楊太后頷首,又生出些笑意:“依老身看,前陣兒重陽賞花,大家圍聚在一處填詞論詩,倒是風雅的很,本來挺好。可那次不知怎的,就似說好一樣,除了尚美人與苗才人,你們填的詞都意有所指,含沙射影惡語中傷,全忘記要詳寫那些花兒,都離題了。”

勻婉心暗忖:“做詞的時候分明就是你先離題罵章獻娘娘,如今裝什么好人。”

郭顥蓁問:“娘娘的意思是那次做的不好,以后還要行那類小聚重做?”

“老身的意思只不過是,多行些得體之事總好過留時間讓你們也跟著傳閑話!”

楊太后本來慈聲慢語,到后面又嚴厲起來,眾人趕忙道:“兒臣不敢。”

“罷了。”楊太后起身往回走,“老身知道你們今兒個等的都乏了,不留你們多說,回去休息吧。”

眾妃連忙再道萬福,陸續從慈壽宮出來。

連溪芠原本喜歡陪郭顥蓁再閑聊幾句,現在知道郭顥蓁心情定然不好,不敢再去搭茬兒,于是拉了俞馨一起往回走。勻婉與她們一個方向,拂玉伴著她在這幾人后面,默默不語。

連溪芠道:“方才太后娘娘的樣子好似變了個人,真是可怕,從未見過她如此發火。”

“可不是,而且妹妹覺得太后娘娘這么在意這貍貓的傳言,倒是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勻婉聽著,冷笑一聲,心道這本就是她的主意,圣人合說得沒錯,有些流言放著不管自會過去,架不住有些是有心人放出來,越壓傳的越廣。

連溪芠說:“太后娘娘與章獻娘娘感情極好,自然不愿讓她受辱。不過也是,這話傳的太過邪乎,從沒聽說過這么可怖的事。”

卻聽俞馨道:“是嗎?小時候爹爹請了頂好的姆教(女老師)來府里,那姆教最愛講故事,好似提過《周書》里也有類似的,只是我不愛學這些,忘也忘光了。”

連溪芠聽到教姆二字就已渙散,不大想接,只敷衍道:“這我當真是沒有妹妹懂。”

拂玉也聽不進去,只自顧自往前走,卻忽然感覺到衣服被扯,讓她差點絆了一跤。回頭一看,竟是勻婉凝眉沉思,還以為是自己出了什么紕漏,趕忙問過。

勻婉揮手說無事,接著毫不多言拉她往北邊走。拂玉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心思,只好安份跟在后面。

兩人一路行至太清樓,這里原是宮中藏書最多的場所,平日人多言雜,勻婉遂讓拂玉先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人。拂玉走了一圈回來說許是太早了,沒見有別的。勻婉這才入內,徑直走到上古三代史部處翻找。

“怪了。”勻婉心想,“別說《周書》了,《逸周書》也沒見著。”因叫拂玉過來問:“可能知誰拿了書走?”

拂玉搖頭,說這她可打探不到。

勻婉只得一卷卷打開來,終于在一卷拓本筆記中看到果然有像俞馨說得故事。正準備仔細記下,忽聽背后有人問:“娘子在這里作甚?”

樓中空曠,這一聲嚇得勻婉手中書掉落地上,拂玉上前替她拾起來。

待她回身看清來人,勻婉收了驚容,淺笑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