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書問道:“什么事?”
“昨夜沈婕妤第一次去侍寢,聽說她進去的時候還是歡歡喜喜的,可不到半個時辰,守夜的內侍就聽見她像殺豬一樣的尖叫。大家慌得進去一看,床上汪著好大一灘血,沈婕妤暈迷不醒,半個身子都泡在血水里了。”
周祈書心頭一凜,手中的筆放下了,急急問道:“那她有事沒有?還有,皇上呢?皇上怎么樣?”
“皇上。。。”挽翠想了想:“聽說皇上倒沒事,只是身上沾了她的血,也嚇得不輕,當時就吩咐把她抬下去,請太醫延治。方才我給寧昭容送點心,特意繞道去看了看,沈婕妤也醒過來了,好像并無大礙,只是身子弱的很。”
周祈書松了口氣:“她無礙就好。”但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只是這樣一來,她在宮中的前途只怕就斷送了。”
“可不是嗎?”連挽翠都明白,惋惜地說道:“沈婕妤本來還算是個美人,可她的身子也太弱了。弄成這樣,往后皇上哪里還肯寵幸她?”
周祈書愣了一會兒,嘆道:“她身子不好,心里也一定難過,只可惜在她需要人的時候,我卻不能去安慰她了。”
清靜的屋檐下,時光流逝得很快。春日的姹紫嫣紅在日升月落間匆匆零落,炎夏的滿目濃翠也漸漸接近尾聲。
周祈書在太后身邊陸續見到了前來請安的皇后、張淑妃、寧昭容、尚婉儀。。。以及其他各院的幾乎所有嬪妃,甚至還有不少親王、重臣家中的王妃、命婦。
唯一從未見過的,是皇帝。
她依然是那副文雅莊重的樣子,并未出過半句怨言,即使在太后身邊面對著皇后疏離的笑容、寧昭容溫柔的問詢、張淑妃譏誚的諷刺、尚婉儀冰冷的神情,她也一直保持著該有的禮節,不卑不亢、不遠不近,既不針鋒相對,也不厚此薄彼。
挽翠總是能帶來新奇的消息,有一天下午,她從外面回來,滿臉興奮,劈頭就說:“姑娘,我見到皇上了!”
周祈書不信:“瞎說,你哪能見到皇上?”
“是真的!”挽翠差點叫起來,周祈書忙捂住她的嘴,叫她慢慢說。
挽翠吸了口氣:“剛才呀,我在慈元殿的后院里,千真萬確看到了皇上,穿著龍袍的怎能不是皇上?哎呀,嚇得我就沒敢走進去。”
周祈書有些驚訝:“這個時候,皇上向太后問過安,早就該走了。還是后院?不會吧?”
“我也覺得奇怪呢。”挽翠點點頭:“我看見皇上把那些跟隨的侍衛、宮女,一大幫子人都支得遠遠的,就帶了一個貼身的內侍。他在院子里來回踱步,不時又往內門里望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等人?”周祈書把手中的絹子捏緊了,沉默了很久之后,站起來吩咐挽翠:“你去告訴碧荷,就說灑掃后院的菱兒病了,明日你去替她做事吧。”
第二日,申時過后不久,周祈書陪著太后坐了一會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挽翠這丫頭今日去替班打理后院,我怕她粗手笨腳的把太后最喜歡的那幾盆花佛鼎弄壞了,不如我去看看吧?”
太后正有些倦怠,想閉目小憩,也就答應了。
周祈書走出內室,又低低地同素菊說了幾句話。素菊點點頭,自去太后身邊照料著。
寂靜的后院里,只聽見風動花枝的輕顫之聲。濃蔭下,一個人影長身玉立,背負著雙手凝目眺望,挽翠也不知上哪兒去了。
周祈書輕輕走出來,遠遠就笑道:“挽翠,我來瞧瞧你偷懶沒有,可莫要丟了我們家人的臉面。你躲在樹下做什么呢?”
她柔柔地笑著走近了幾步,似是忽然看清了樹下那人的臉龐、穿戴,當即就呆住了,片刻后回過神來,趕緊深深屈膝行了個大禮,就面色緊張地低著頭后退幾步,轉身走了。
身后那人喚了一聲“你。。。”,她站住了,回過頭來,猶豫著不敢說話,只紅著臉輕輕咬了咬嘴唇,深深看了那人一眼,仍轉身去了。
身后那人也不再說話,悵然若失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嘆息著轉身,慢慢走出大門。
門外,內侍馮瑾迎上前來,垂首叫了一聲“皇上”。
趙廷楨沉默半晌,吩咐道:“去告訴寧昭容,今夜朕去她那兒歇息。”
馮瑾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昨天不是答應了張淑妃,今天晚上去陪她下棋嗎?”
趙廷楨看了他一眼,舉步便向前走去,一邊淡淡說道:“沒興致,朕不想下棋了。”
入夜,寧昭容滿面春風迎接了圣駕,這兩個月皇上來看望皇三子的次數比看望皇長子還多,張淑妃背地里頗有怨言,她卻很滿意,她當然也知道這是什么原因。
在柔軟的床榻上,寧昭容溫柔地依偎在天子懷里,似是不經意地說道:“新入宮的妹妹們,皇上都見過了嗎?還有楊美人、李才人四個尚未侍寢,皇上可要召見她們?”
她笑了笑:“都是花兒一樣的年紀,離開了家到這宮里來,冷落了誰都不好。”
趙廷楨摟著她,卻有些心不在焉,隨口說道:“再說吧。”忽然又盯著她的眼睛:“你對朕說,周氏隨侍太后身邊,幾乎是形影不離,怎么朕去太后宮中,總沒見到她?”
寧昭容笑道:“周妹妹才學好,太后正是看中這一點才要她去侍候的,想必是賞了她去書房讀書了。”
趙廷楨點點頭,片刻后嘆了一口氣。
寧昭容又笑道:“她蒙太后喜歡,倒是件好事,不過長久了終究是不合適。只是依太后的脾氣,她喜歡的不論是什么,豈會輕易罷手?皇上要是惦記周妹妹,還得慢慢來。”
趙廷幀看著她,聽到“豈會輕易罷手”一句,忽然心里一寒,臉色有了些變化,卻并未說什么。良久才撫摸著她的秀發,嘆道:“周氏自入宮便到了太后身邊,這幾個月來,除了你再沒有一個人記掛她。宮中人情淡漠,幸虧還有你是個仁義熱心的。”
寧昭容目光盈盈,動情地說道:“皇上過獎了,臣妾不過是看著這些小妹妹們青春可愛,就像自己家里的親妹妹一樣,哪一個都是讓人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