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遙登基之后,做了很多的事情,事無巨細都處理的井井有條,毫無紕漏。
唯一的一件,杜方遙沒有處理的事情,就是葉染的身份問題。
沒有人敢問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私底下,卻有人在為葉染打抱不平。
崔健的這一聲嘆息,正是此意。
按照過往的傳統,杜方遙登基稱帝,那么作為逍遙王妃的葉染,理所當然應該成為一國主母,封為皇后才對。
可是,沒有杜方遙的命令,她依舊只是一個皇妃,不過是從一個王爺的妃子,變成了皇帝的妃子而已。
崔健嘆息過后,自覺后退,一直退到杜方遙看不到他的視線之外,因為他知道,葉染來了,那么,很多事情,就沒必要他操心了。
“你來這里干嗎?”杜方遙頭也不回,淡漠的道。
葉染輕笑,“臣妾知道皇上來了這里,所以跟著來了,還好來的及時。”
說著,上前一步,將一件加厚的長袍披在了杜方遙的身上。
衣服沾了水霧和寒意,并不能感受到多少的溫暖,真正讓杜方遙覺得溫暖的,是葉染的舉動。
自來沒有說謝謝的習慣,所以他干脆抿嘴不語。
靜默了一會,反倒是葉染先說話,她道,“皇上,我想上一炷香。”
“嗯?”杜方遙眉頭微皺。
葉染清亮的雙眸看著他,征詢他的同意。
杜方遙側移一步,讓開位置,葉染從身后息月手里接過檀香,點燃,虔誠的鞠了一躬,然后將香插在了龕上。
她嘴里喃喃自語,說著杜方遙聽不懂的話。
“你在說什么?”杜方遙問道。
葉染笑,“沒什么,我們家鄉那邊的話,皇上有興趣嗎?”
“哼,沒興趣。”搖頭,杜方遙表現出不屑的樣子。
葉染嗤笑,自從那天在窗外看到那一切之后,她就清楚的知道,杜方遙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盡管很多人都在為她身份的事情打抱不平,但是別人看重的,未必是她所看重的。
“皇上沒興趣我就不說了。”她淡笑,也不以為意。
杜方遙驚訝的看她一眼,這段日子以來,他對她有多冷淡,自己的心里,自然是有數的。
可是奇怪的是,葉染反而變得愈發溫潤了,好似江南水鄉走出來的女人一般,溫婉到如水。
當然,一根刺哽在喉嚨里沒拔出來,即便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化掉了,但是那種喉嚨里有異物的感覺,卻始終沒辦法消除掉。
葉染的變化,于他而言,其實又是一根刺,他有那么脆弱嗎?需要一個女人改頭換面來安慰他。
只是杜方遙全然沒有想到的是,如若是無緣無故的話,這個女人,又如何會改頭換面呢?
這個時候,杜方遙最大的感覺只是不舒服,他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
“你呢?”
“不用管我。”
她笑了笑,“我有話和你說。”
“回去再說。”語氣,微微有點不耐。
她淺笑,駐足不走,杜方遙用眼睛瞪她,她還是沒有絲毫的火氣,他只得道,“有什么話,說吧。”
葉染啞然失笑,內心愈發認定他就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
看樣子,女人的溫柔,對男人來說,永遠都是致命的武器。
緩緩的,她道,“大閹寺那邊,有消息傳來了。”
眉頭猛的一跳,他問道,“什么消息?”
“大宗巴閉關期間放出消息,達摩遺體,已經被煉化了一半,不日就將出關。”
“什么?”內心大驚,好快的速度,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會這么快?”杜方遙不敢置信。
葉染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其實這件事情,她的心里也很是疑惑,一開始還以為不過是流言,但是經過查探之后,證實了這個消息的確是從大閹寺內傳出來的,她就不得不慎重對待了。
“我們該怎么辦?”杜方遙問道。
“強攻。趁著大宗巴還未完全煉化,先發制人。”
杜方遙略略一思索,“不行。”
她睜大眼睛,旋即,杜方遙又道,“這件事情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葉染點了點頭,的確很奇怪,傳說達摩遺體極為難以煉化,可是這才過去一個月多而已,大宗巴就宣稱煉化了一半,速度,的確是太匪夷所思了。
“這件事情,必須慎重對待。”杜方遙沉聲道。
“我擔心大宗巴不會給我們那么多的時間。”葉染說出了心里的擔憂。
杜方遙擺了擺手,“放心,我自會安排好一切。”
他的語氣很確信很篤定,葉染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埋在心里,不好再說。
氣氛,再度安靜下來。
雨一直下,寒意森森,呼吸聲為落雨聲所遮掩,一絲也聽不到。
良久,葉染道,“皇上,節哀順變。”
其實,這才是她今日匆匆忙忙的跟在杜方遙的身后趕到這里來,真正想要說的話,因為關于大閹寺的消息,不需要她親口說,也會很快就傳到杜方遙的耳朵里。
但是,沒有一個良好的契機,關心的話語,始終是難以說出口的。
盡管現在,也不是說這話的好時候,杜方遙冰冷的跟塊木頭一樣,漠然的排斥和對抗著一切。
但是,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這氣氛,就不可避免的會越來越僵硬,到那個時候,這句話,恐怕是更難說出口。
杜方遙聽到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話,不過就是這幾個字而已。
這些天,在朝堂上,文武大臣嘰嘰喳喳,說的無一例外都是這些,他聽的不厭其煩,可是,這句話,自葉染的嘴里說出來,那含義,就變得大不一樣了。
他咧開嘴,想要說話,卻是先吞了一大口口水,而后才道,“嗯,好。”
回答的話,照舊很簡短,但是所要傳達的意思,已經傳達出來了。
葉染微微一笑,滿身的輕松。
這或許,是他們兩個對話的過程中,不多見的沒將氣氛搞的太僵的一次吧,她笑著道,“皇上,我先走了。”
杜方遙點了點頭,她果然是為了說這句話而來的嗎?
他是一個心思敏感的人,特別是這些天,更是敏感到了一個極點,別人對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只需要在耳中過濾一遍就清清楚楚。而他,當然是知道,葉染的這句話,是飽含著真心實意的。
她這是要真心實意的為他好嗎?
為什么?
愣了一愣,他開口朝走的不遠的葉染問道,“你恨我嗎?”
葉染回頭,“恨你什么?”
“恨我沒給你一個身份。”
葉染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不恨。”而后,身姿搖曳,彷如一朵從泥濘土地里開出來的纖塵不染的白花,款款離開。
不恨這兩個字,照舊是真心實意的。
杜方遙苦笑,原本他以為,葉染應該是恨著他的,可是葉染居然說不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同時讓他很是失望。
因為不在乎,才會不恨是嗎?
一抹苦意,沿著嘴角,漸漸蔓延。
路上,息月問葉染,“娘娘,難道你真的不恨嗎?”
葉染低聲一嘆,“恨又有什么用?”
息月嘟囔著道,“那就讓皇上知道啊。”
葉染笑,“不必了。”
一個星期過后,這一天,星羅王朝皇上稱病不上朝,而宰相和御史大人輔政。
一輛馬車,從開天城的皇宮,一直駛向城外。
馬車內只有兩個人,身份神秘,無人知道他們是誰。
拉車的馬無疑是好馬,眼睛尖一點的話,就會發現都是上過戰場的汗血寶馬。
駕車的車夫非常的健碩強壯,揮動鞭子的時候,手臂上的肌肉小山一般的隆起,給人一種極大的視覺震撼感。
這樣的一行人出行,自然是免不了吸引住無數人好奇的眼光的。
馬車內,以新婚夫妻名義出游的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峻冷,女的嬌媚。
一身黑色錦袍的男人,身上除了黑色再無其他,非常的單調,但是那張注定讓人過目不忘的臉,那一雙俊朗如天上星辰的雙眸,卻是顯示著他身份的尊貴。
特別是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黑色玄鐵戒指,更是宣示著這個男人萬萬人之上的權利。
而女子一身白衣,宛如初雪,長長的黑色頭發披散下來,沒有任何的裝飾物,給人一種素以雪月的極致美感。
大抵,這世上的女子,只有她一個人敢這么穿,也只有她一個人,敢這么張揚的表露出自己的美麗。
杜方遙坐在車內,手掌間轉動著一個茶杯,視線停留在葉染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有些移不開。
葉染沒有注意到杜方遙的眼光,她一直都在關注在外面的一切,原本是想低調出行,不驚動任何人的。
可是這拉風的戰馬和馬車,卻是注定吸引無數人的眼球。
她頭也不回的道,“好像,還是太高調了點。”
杜方遙淡淡輕笑,“高調點也沒什么不好,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們此次外出,能夠避開有心人的注意嗎?”
“避不開是一回事,自己撞上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避不開,那就撞上去又如何。”杜方遙笑的云淡風輕。
葉染這才回過頭,想起他的身份,他的驕傲。
的確,他并不是太適合低調,而且,只要他出現的地方,也注定低調不起來。
她抿嘴,苦笑,“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目的了。”
“等你全部明白了再告訴我。”杜方遙無比的倨傲。
葉染本想將他這句話當場給頂回去,想了想,還是沒有多說。
可是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杜方遙豈會看不出來,不過杜方遙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這忸怩的模樣,居然也就這么一直看著,也不問她是怎么回事。
晚上的時候,馬車在離開天城三百里之外的風柳城打尖。
悅來客棧,來了兩個身份高貴的客人。
眼尖的店小二一眼就看出兩個人身份不凡,屁顛屁顛的迎了出來。
無視男人的厭惡和冷漠,一個勁的朝白衣勝雪漂亮的跟仙女一樣的女人推銷這里的特色菜。
葉染的耐心,自然是比杜方遙好的,而且,看杜方遙一臉不爽的樣子,她很是懷疑杜方遙雖然聲名顯赫,武功卓絕,到底有沒有在江湖上闖蕩過。
落座,上來的是最好的茶水。
店小二卑躬屈膝的滔滔不絕,杜方遙聽的煩不勝煩,正要將他所報上的那些所謂的珍貴的不得了的菜全部上了。
葉染適時開口,微笑道,“小二,來一個曹操雞和一個蘆筍炒肉片,清淡的小菜上兩個,酒水你看著上就好了。”
店小二的臉耷拉下來,心想白費了一番力氣,杜方遙也有些奇怪,等到店小二離開之后就問道,“怎么吃這么簡單。”
葉染笑,“有一個曹操雞就不錯了。”
“那么多的菜,怎么偏偏選這個?”
“多了吃不下啊,所以隨便選了一個。”葉染看到杜方遙還是疑惑不解,只得解釋道,“行走在外,財不露白向來是不成文的道理,雖然我們有錢,但是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杜方遙不以為然,他沒有想到的是,葉染所說的話,很快就驗證了。
吃晚飯,杜方遙包了客棧的一個,葉染本來只是想要兩間好一點的客房的,奈何杜方遙根本就聽不進去她的話。
葉染見杜方遙一副認死理的樣子,咯咯偷笑,看樣子真得吃點虧才會有長進啊。
晚上,兩個人一人一個房間,葉染將杜方遙的暗示視若無物,杜方遙進門的時候,將門摔的震天響。
坐了一天的馬車,顛簸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隨著夜幕西沉,兩間房,兩張床,心思各異的兩個人,很快睡了過去。
半夜十分,一只貓從屋頂上跑過的聲音將葉染給震醒。
她嗤笑,這么古老的手段居然一直都還在用嗎?小毛賊可真是沒學會與時俱進,時刻更新腦子里的東西啊。
她自然知道這么晚這么冷的天氣,外面不可能會有貓走動,那只貓,不過是竊賊故意放上去,來試探屋子里的人的警惕性的。
一般來說,貓經過,屋子里傳出動靜,或者是點燃了油燈,那么,竊賊就會知難而退。
反之,如果屋內沒有一絲的動靜的話,那么就代表所盯上的對象,正睡的深沉,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葉染睜開眼睛,躺在床上,靜待毛賊們的到來。
很快,房間的窗紙被捅破,一只長長的竹管插了進來,蒙汗藥,一如既往的毫無新意。
只是這蒙汗藥雖然老套,藥力卻是不容小覷的,葉染翻身下床,比貓還要輕盈的竄到桌邊,將手帕放到杯子里弄濕,隨后蒙在臉上。
這一伙盜賊,行事老當,謹慎小心,一看就是極為有經驗的,這下了蒙汗藥之后,也是過了許久,才發出極輕微的,從外面用刀片撬開門栓的聲音。
薄薄的刀片,幾個撥弄,門栓被挑開,吱嘎的推門聲響起,響了兩聲,門被打開隨即又被關上。
兩個蒙面人輕手輕腳的走進房間,透著窗外的月光,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包袱,心下一喜,眼睛中不自由的發出捕獲財物的亮光。
兩個人躡手躡腳的走到桌邊,將包袱解開,原本看包袱挺大,應該有不少財物才對,可是哪里知道,解開之后,居然是一個枕頭。
“不好,上當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就要離開,如幽冥一般的葉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面前。
“兩位朋友,既然來了,坐下喝杯茶又何妨?”葉染笑道。
她一身白衣,清麗的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出塵脫俗,有如仙女。
這種女人,男人只需要一眼,就必然失神落魄,心生歹念。
但是這兩個竊賊,江湖經驗也算豐富,哪里會不知道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是有毒,他們敢保證,只要他們敢有別的想法的話,下一刻,他們兩個就必然是死人一個。
“喝茶,姑娘實在是太客氣了。”其中一個道。
“江湖朋友,遠來是客,喝杯茶,哪里有什么好客氣的。”葉染淡淡笑著,沒有一絲的煙火氣。
她這模樣,讓兩個竊賊更是生不出半點的褻瀆之心。
“姑……姑娘……其實,我們是來打掃衛生的,只是沒想到驚醒了姑娘,是我們的不對……”另外一個急中生智道。
“哦,是嗎?”葉染也不急著點破。
“是,是的。”兩個竊賊用力點了點頭,恨不能掏心掏肺讓葉染看清楚他們的真心。
葉染笑,“既然是來打掃衛生的,那么就打掃吧。”
“這……姑娘你不用睡覺了嗎?”竊賊好心的道。
“睡夠了。”葉染故作正經。
而后,兩個可憐的竊賊,在她故作正經的眼神下,迫不得已拿起掃把,干起了打掃衛生的活來。
雖然秀色可餐,眼前這個跟仙女一樣的女人,能夠多看上幾眼,那是莫大的福氣,可是他們明明是來做賊的好不好,哪里有替客棧掌柜充當義工打掃衛生的道理。
兩個人越想越憋屈,懊惱的要死要活,可是敢怒不敢言,還得一邊防著被這個仙女一樣的女人下黑手。
能夠逃過那只貓的試探或許是意外,但是,連蒙汗藥都對她無效,這個,就決然不是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