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華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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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阿寧被晨光晃醒,今日嬤嬤似乎并未來叫早,她覺得腦袋略沉,看了看窗外的天光,看樣子已經不早了。

“阿喜。”

聽得阿寧的動靜,阿喜方才從外進來,一邊將洗漱的東西搬進來,一邊道:“今日一早嬤嬤來傳話,姑娘今日便可以返家了。”

果然如渚笑笑所言,莊皇后定然是要擇一批人出去的,結合眾人這半月來的表現,倒有半數被擇了出去。阿喜說著又將皇后賜下的物品拿了出來,是一只精巧的花簪,乍一看似淺色的琉璃,細細觀之才能見其翠性,竟然是玉制的,皇后特意吩咐,每個人的都要不一樣。阿喜正與阿寧說著這些,又嘆娘娘的心細,卻不見阿寧有什么反應。

“上恩院準備好了馬車,就等姑娘醒了。”

見阿寧還是有些迷糊,只是坐在那閉著眼暈神,阿喜不由開口:“平日里倒是少見姑娘飲酒,昨日里回來倒頭就睡,幸好今日不用還課,不然可就是怠慢之罪。”

阿寧就輕輕地“嗯”了一聲,忽而腦海里出現了一個畫面,月色之下,那人微蹙的眉眼,她猛地睜開眼,此時才想起昨日里到底做了什么,復又猛地站了起來。

“姑娘,你怎么了?”

“快快,梳妝。”

阿寧昨日借著酒勁將蘇數落了一頓,此時倒是不敢面對,也不知他是否離開上恩院,不管怎么樣她得先跑路。

阿寧剛穿戴整齊,便聞樓外有人拜訪,來的是文氏的侍女,她拿出了一個匣子,遞給了阿喜,又朝阿寧伏了伏身子,道:“聽聞姑娘今日就要離開,這是我家姑娘的一份心儀,昨日我家姑娘聽聞姑娘在殿內之言,道如今對大淵政事如此了解的女娘甚少,對姑娘心生敬佩,今日還有堂課無法來相送,因此命我送來禮物,若來日得空,但愿能與姑娘多多走動。”

見阿寧有些意外,那侍女又伏了伏身子道,“我家姑娘說,只是小小一份心意,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不會。”阿寧淺笑道:“倒是我未曾想到如此周全,未帶回禮。”

“無妨,”侍女低垂著頭顱,道:“會有機會的。”

言畢,方才見禮退下。

阿寧打開那匣子,是一方柳絲錦帕,上好的錦緞打造,其上繡著的是一幅勁松知雪圖。阿寧讓阿喜將東西收好,還未踏出閣樓,便又見兩名侍女緩緩而來,來的卻是謝氏之人,還是那番說辭,同樣留下了禮物。

阿喜看著手上一左一右兩個匣子,很是不解。阿寧將即將離去的謝氏侍女留下,問道:“不知今日,莊娘娘是否有賜話?”

那侍女見阿寧當真不知,道:“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賜了云氏墨寶,姑娘竟是不知?”

今日一早,莊皇后親自寫了幾幅書法,又贈了一副出去,這一副正是給阿寧的,其上寫著“初詢秋色,素問山道”。因著阿寧以云氏的名號進的上恩院,皇后今日著人來問時,云初秀便領了那賞賜,也未與皇后之人說明。

阿寧此時無心在意賞賜是否被人冒領,而是在想著皇后究竟為何有此一舉。

眾人以為,皇后此舉是看上阿寧展露了分毫的才智,但今日她卻依舊在擇反的名單之內,著實令人費解。阿寧看著兩份禮盒內放置著相差無幾的禮物,并未多言。

而阿寧不知的是,云初秀仗著云府眾人不知上恩院的情形,已經拿著皇后賜予的墨寶回家領賞了。雖然她被擇反的事多少讓家中有些失望,但有皇后的墨寶在,云初秀在云府的地位當然是不同了,吃穿用度一應按照嫡姑娘的份額來,就連月例錢也漲了。

云家家主近日因為皇帝嚴查門客之事,被煩的焦頭爛額,天昭堂光傳他去問話都問了三巡。如今見有一個女兒能得這番榮耀,也算是給籠罩云氏多日的陰霾添了些光。只是皇后墨寶中的含義,眾人始終未懂。

半月之后,正是秋日初始,上恩院的課剛好結束。阿寧便尋了車馬顧自往城郊的素手山而去,她站在山腳往向高聳入云的山道,略微嘆了口氣。那副字中的“素問山道”唯一能讓她想到的便是這素手山。素手山山脈綿延不見盡頭,山北便是上恩院所在。

阿寧行至半山便見有侍女低首相候,見她前來,眼中見喜,低身道:“姑娘請隨我來。”

阿寧隨著那侍女又走了好長一截,直至霧氣漸濃,方才看到山中有一莊子,不見莊前題字,唯有一株巨大的羅漢松。侍女行至莊前而不入,只低首恭候著。

阿寧推門而入,便見婦人手中拿著飼料,往那魚池中撒了兩三顆餌料,引得魚兒爭奪,驚起了水花無數。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莊皇后。

阿寧上前,正要低身見禮,婦人淺笑著擺了擺手,又將手中剩余的餌料一撒而盡。原本她以為自己要在這山上等些時日,卻不曾想,第一日阿寧便到了,對此,莊皇后倒是十分滿意。

“坐吧。”

阿寧并沒有推托,倒是順著皇后的話當真坐在了她的對面。今日若是換成文氏或者謝氏之女,怕是萬萬不敢坐下。

不迎合,不抗拒,懂得隱藏自己,但性子上有些懶散,這便是那半個月來,莊皇后所了解的阿寧。

“可知我為何找你?”

阿寧搖了搖頭。

莊皇后端持著溫和的笑意,看著阿寧那一雙如珠玉般的雙瞳,道:“你與太子相識。”

阿寧故作疑惑,道:“娘娘,我不過一介民女,如何能與殿下相識?”

莊皇后對她這話也不反駁,斂了斂眉目,復道:“太子這人看似溫和,但其實甚少對人事物感興趣,能懂他之人便更少,那日你與他在殿前一問一答,看似對事不對人,但實則他在訓導你。”

莊皇后觀阿寧神色不變,臨陣毫無慌亂,就連這一點與蘇瓷都極為相似,“我看到的是你二人的默契。若你當真不與他相識,怕是那第一問之后他便不會再繼續問下去了。”

阿寧聞此依舊并不松口,只是略作疑惑的神情,莊皇后笑了笑,道:“我母族也算是有些能力,在立國也有些自己的人脈。”

聽聞立國二字,阿寧的神色淡了幾分。

“聽聞太子在幫立國王室穩固朝政之時,曾與慶同的人有過接觸。當年若無慶同商道,立國王室不會獲得西南十一部的支持,更無談那流民軍的招攬。聽聞慶同的東家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名喚上寧,與你的名字倒是相似。”

莊皇后說到此處,阿寧卻并不接話,她仿似一個局外人一般在聽著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故事。

莊皇后見她這副模樣,不怒反笑,“你可知道,你面對質疑的模樣,與太子如出一轍。”

那是見慣了風浪之人的淡然自若,是骨子里的不懼,今日哪怕是將她放在刑場之上,阿寧也不會松口,而這脾性也是裝不出來的。

阿寧笑了笑,道:“能與太子殿下神似,是民女的榮幸。”

莊皇后對于阿寧至今不肯松口,倒也并不怪罪,而是開口道:“不過你放心,莊氏能查到的東西,皇帝的人便不會查到。”

莊氏手中的安南軍在東南駐守多年,在南方的人脈自然要比帝京去的人廣些。

阿寧看向莊皇后那一雙柔和的眼,坊間皆傳帝后恩愛,如今她卻在自己面前說出這些話,不知是為何。

莊皇后,繼續道:“上恩院一行,你應當知曉我的目的。”

阿寧點了點頭,“娘娘是想為太子擇妃。”這個理由眾人皆知,阿寧說得出來倒也合情理。

莊皇后并無所隱瞞,道:“氏族子弟代代都有人才出,但究竟是不是真才實學卻難辨別,所以我才不得不親自校驗一番。”

“娘娘考慮周到。”

莊皇后看向阿寧,淺笑著問道:“在你看來,誰最合適?”

“如此大事,民女不敢多言。”

“無妨,你直說。”

阿寧斂了斂眉目,道:“文、謝二家之女,才德兼備,又有大族依仗,無論內外都可為太子助力。”

莊皇后對她的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也并未再說這二人是否合適,倒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可聽聞最近皇帝大肆查抄氏族門客之事?”

“略有耳聞。”

春山縣的命案牽扯了皇室的秘辛,皇帝自然便想起了當年氏族專兵所引發的動蕩,皇帝心中有刺,但卻在這個時候允許我在上恩院開課,將氏族之人聚于一堂,你可知為何?”

阿寧眸光微閃,道:“君上是在試探。”

莊皇后聞此,看了阿寧一眼,繼續笑道:“是,皇帝是在試探究竟這大淵的氏族有多少想要攀上東宮,也想試探莊氏是不是已經站到了東宮那邊。”

厲帝自然知曉,春山縣的案子實屬當年之事的遺留,導致三十六位氏族子弟被屠殺,氏族當中不滿之聲漸起,而大淵的帝位未必只有一人能坐,厲帝能,太子亦能。再加之皇帝久不理朝政,如今重新掌權,對于朝中眾人的想法并不確定。因此他才會想要知道,到底有多少氏族已經倒戈,在帝王正值中興之年時轉而支持太子。

“若是我將文氏與謝氏之女全都賜予太子,太子得二女便如同得兩族的支撐,皇帝不會愿意看到這樣的結果。”莊皇后毫不掩飾地將此事說了出來,“莊氏此前受罰,若我再做出與皇帝異心的事……”

說及此,莊皇后便未再說下去。換言之,文氏與謝氏,皇后只能擇其一。但對于莊皇后而言,無論文氏還是謝氏,母族都過于龐大,待太子繼位,二者都不會聽命于莊氏,再者今日皇帝對莊氏的疑心,未必不會在將來的太子身上重演。

莊皇后深刻的知道自己與太子并非血親,將來太子繼位,雖會敬她,卻未必會敬莊氏,因此她要選一個莊氏能夠把控,而又足夠聰明,堪為自己所用的太子側妃,將來能與她、與莊氏相互照應。

這樣既順了皇帝的心,又能全了自己的意。

“這段時間,我越了解你,便越覺滿意。”莊皇后直言道:“你有能力建立慶同商道,足見你有足夠的謀略,又能得太子認可,堪為其盟友,若你愿意,莊氏可以助你的家族一臂之力,太子側妃的位置,也將是你的。”

阿寧如何聽不出皇后這句話中真正的意思,她自然知曉皇后能看上她,與自己的能力到底沒有多大的關系,而是因為“太子的認可”。蘇瓷這人看似云淡風輕,實則心思極深,若是尋來旁人,未必能真的成為他的心腹,繼而將來幫到莊氏,但阿寧不同,她最大的優勢便是從前與太子的關系。

莊皇后的話已經說得無比明白了,阿寧微微斂了斂眉目,故作幾分為難。

“不急,你可以回去多想想。”說著,皇后拿出了一枚花型的玉令,上面刻著“莊”字,“待你想明白了,便去莊氏走一趟吧。”

以阿寧的家族,哪怕真是云氏之女,也無法拒絕皇后所開的條件,她篤定阿寧不會拒絕,更何況太子本身足夠優秀,此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天大的好事。

阿寧拿著那枚玉令,半響,方道:“請娘娘允我思慮三日,三日后我定給您答復。”

見阿寧并未拒絕,莊皇后心中已是成竹在胸,道:“自然好。”說著又想到了什么,“既然你并非云氏之女,那我便重新再贈你一物吧。”

此時,侍女從屋內走出,手中抱著一副人物圖,上面刻畫的是燕城的集市,無論是正店角樓,馬廄茶館,都繪制得十分仔細,而河流旁,明錦院三個字赫然在目。阿寧觀之便知,這是皇后的敲打,她已然查到明錦院在燕城的生意,認為這便是阿寧的命脈,容不得她拒絕。

此畫是皇后親自繪制,在外人看來當真是貴重的了。

阿寧低身接過,拜謝后方才離去。

阿寧抱著那副卷圖,緩緩下山,越往下,濃霧漸散,方才露出她臉上的三分笑意。莊氏主動送上前來,她怎么能拒絕?莊皇后只知阿寧幾分從前,倒也不知她的膽子,她是當年那個不可一世的白家之女親手養大,縱是皇后在前,到底是誰利用誰,尚未有定數。←→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