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斯人之心(二)第五十三章斯人之心(二)←→:sjwx
文昭昭此次專門入帝宮見駕,自然是皇后、太子的眼都要過一遍。
這西院原本就種了一些草植,宮里的幾個主子都不愛來這,本是沒什么熱鬧可看。可前些時日東宮不知從哪搬回來幾株異域的草植,倒是少見,便種在了那,見它服了大淵的風土,便索性辦了場游園會。
阿寧三人到時,卻見院外只有兩名宮侍候著,一問才知,是東宮遣去取吃食了,西院本就獨劈一處,一來一回須得時間。
莊明月正要踏進去,卻聽阿寧朗聲道:“娘娘命我等前來向殿下問安。”
聞她這句,莊明月立刻將腿腳收了回來,還在想太子私下謙和,哪里是那么刻板之人。得阿寧一聲,其內方才走出一人,莊明月觀之,正是東宮侍衛長秋南,有他守在其內,恐怕今日這游園會不是那么簡單。
秋南見著阿寧卻沒有平日里的嘻嘻哈哈,對她點了點頭,道:“殿下傳。”
三人起身拜會,這才入得園內。
今日這西院倒是熱鬧,剛進園內便見幾人正在觀著一株羅樹,其枝椏舒展如人形,一身樹葉將黃未透,還帶著點綠,漸次暈染。阿寧掃了一眼,這東西在這個季度并不少見,蘇瓷卻弄來給眾人觀賞,未曉其人的只會道一句荒誕。
在宮侍的帶領下,三人穿過前庭,在內院見著蘇瓷。此時他正與幾名青年交談,今日他到時著了一身青山抱霧服,以玉冠束發,長身而立,盡顯蘭玉之姿。待阿寧等人走近拜禮,方才抬眼看了過來,唇邊凝起慣常的笑意,道:“今日私宴不必多禮。”
一聲輕靈,如暖風入耳,文昭昭心中一緊,早聞太子天人之姿,今日一見當真如畫中之人。但文昭昭未忘今日所來的目的,她微微低首,還是將伯母教給她問安的那番話,說了一遍:“文氏文昭昭,今特來拜見太子殿下。”
蘇瓷噙著那不進眼底的笑,掃了一眼阿寧,見她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復又看回文昭昭,一時興起,問道:“為何要特來拜見我?”
他用的是“我”而非尊稱,那么今日在此的便是蘇瓷,而非以東宮儲君的身份。
文昭昭低斂眉目,道:“太子殿下乃京中子弟楷模,昭昭新來帝京,自是要先拜會殿下的。”
此話便是將蘇瓷放在眾家子弟之首,文昭昭日后要在京中與人走動,自然是要先俯首于蘇瓷,這個理由既讓人受用,又撇開了君臣之見,這番說辭倒是不錯。
聞此,蘇瓷淺笑道:“我不過說笑,文姑娘不必如此嚴正以待。請隨意。”
得了蘇瓷這話,文昭昭復才舒了口氣。
阿寧掃了一眼蘇瓷身邊之人,別的她還識不全,但站在他身旁的言大公子她此前在東宮的席面上見過,念及此前蘇瓷與言如潮在山中的對話,知他幾人當時有要事要談,今日方才用了游園會這個幌子,便提議莊明月和文昭昭去旁邊觀賞,這也正和了文昭昭的心意,不知為何,她只覺著這位太子殿下看著溫和,但卻可怕得很。
其實文昭昭的懼意卻是蘇瓷刻意為之。文昭昭經歷尚輕,初見太子天子之姿,眼中那閃過的向往逃不過蘇瓷的眼睛,但他此時卻沒那個心思去應付,方才以此法讓人望而生卻,不敢在此時多打擾。
顯然蘇瓷此番謀劃也避開了文氏之人。
謝氏與皇后的談話一時半會沒法結束,因此她三人只能在西院暫時耗著。
良久,秋南來尋,讓阿寧進內殿一趟。
西院本就偏遠,這個季節的大殿空蕩便更顯幽冷,因此殿內放上了火爐,雖然時候上早了些,但在這里也受用。
待阿寧到時,卻不止蘇瓷一人在內,旁邊還站著個身材微胖的太醫,他此刻正偷偷擦拭著自己額頭的汗。猛然聽到東宮傳召,還以為是太子身體抱恙,一路上跑得似腳下生火一般,到的時候喘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蘇瓷微微朝阿寧揚了揚頭,對太醫道:“給她把脈。”
阿寧聞此迅速將雙手背在身后,“為何要給我把脈?”
“你怕什么?”
蘇瓷問得清淺,阿寧卻噎了噎,道:“我就是前日里感了風寒,現下都已經好了,不必再看了。”
盧太醫有些為難,這到底是看還是不看?
“要么他給你看,要么我親自給你看。”
蘇瓷從前倒是與一位游醫學過一些醫術,但算不得準,從前阿寧讓他幫忙醫治一只受了傷的雞仔,經他妙手,那只雞仔成了當日餐桌上的一道菜。自那之后阿寧對于蘇瓷的醫術就只有一個評價:人家治病要錢,他治病要命。
蘇瓷眼中雖是一派淡然,但阿寧卻看不出他眼中有幾分笑意,知他認真,復將手遞給了那盧太醫。
盧太醫看脈看的仔細,看畢又觀了觀阿寧的氣色,對阿寧道:“身上可是有外傷?”
“沒有。”
阿寧答得氣定神閑,盧太醫聞此皺了皺眉,“不對呀,這脈象當是有新傷才對。”
蘇瓷看了阿寧一眼,對太醫道:“按照你的診斷去抓藥來。”
盧太醫低身應答,而后離開。
蘇瓷微微抬頭看向阿寧,斷無平日里謙和的笑,問道:“是你說,還是我去查。”
晚晴如今已然隱沒,若是蘇瓷去查,定然會攪得她的日子再無安寧,因此阿寧只能避開自己腰間的東西,挑重點講。
“是受了些傷,為了拿到這東西。”
說著阿寧從袖中拿出來那張拓本。阿寧指了指那紙上的三尾青鳥,道:“可識得此物?”
這三尾青鳥不似現在時人流行的漂移筆法,與之相比略顯得生硬,倒似與青銅器上的圖紋有些相似。
“你為何會有這東西?”
聽蘇瓷這般說,阿寧問道:“你認得?”
蘇瓷抬眼看向阿寧卻不回她,阿寧微微嘆了口氣,坦白道:“這是夫人留下的。”
聽這一句,蘇瓷的神情淡了三分,“何用?”
阿寧搖了搖頭,“我也不懂,原本我都忘了它了。”
“那又為何想起?”
阿寧張了張嘴,見蘇瓷就這般看著她,還是開口道:“那日山中,你道這上京城人心皆冷,我想著,這么個地方或許你根本不愿意在這虛耗一生,便想起了當年夫人留下的這東西,她那時說,若是有一日你不愿再在這囹圄中沉浮,想要離開了,便讓我用這東西帶你走。”
又是滿室的寂靜,阿寧這話讓蘇瓷愣在了那,那個遠久的音容仿似又在他腦中浮現,但又多是冷漠與嚴厲,幾無溫情可言。與白歆蕊相比,蘇瓷這一生到現在,唯一會不顧一切站在他身邊的,唯有阿寧一人,但他從未想過,阿寧會在,是因為白歆蕊當年的囑咐。
蘇瓷低斂著眉目,讓人看不清神情,他忽然想到了今日的一份奏報,是奏請塔山渠坍塌一事的結案陳詞,此事最后歸咎于當地惡吏的中飽私囊,厲帝終是沒敢動姑蘇。他只讀了一句便知其中博弈的全貌。這便是白歆蕊多年對他的培養。
她將蘇瓷培養成一個在權勢中沉浸自如的怪物,卻在棋局即將定局之時讓他選擇是否離開?
“阿寧,”蘇瓷的聲音清冷,卻字字鑿入人心,“她如今才來問我想要的是什么,會不會晚了些?”
阿寧看著蘇瓷那雙與白歆蕊何其相似的眉眼,卻看不到多余的情緒。
阿寧微微低頭,“是我沒能早點理解她的意思。”
“這不怪你。”蘇瓷靜靜地看著她,“在她結束自己的性命之時,一切早就已成定局,這東西不過是她內心的一絲愧疚作祟罷了。”
說著便將那張紙張丟進了腳爐之內,漸漸燒成了灰。
阿寧見此,微微蹙了蹙眉,刻意嘆了口氣道:“我為了拿這東西,還傷了腰,卻連是個什么東西都不知道。”
蘇瓷看著阿寧,知她故意這般說,即便他不告訴她,她怕是也會自己折騰著去查。
“王璽之上有五方神獸,上為應龍居中,下為定山寶印,青鳥在四方一側之上。不過,大淵王璽之上的青鳥卻不是三尾,而是五尾。”
阿寧不由想起了當年遺失的王璽,蘇瓷知她猜到了什么,卻道:“若當年真的王璽在姑蘇,白家又何至于有后來的下場。”
蘇瓷這話沒錯,若是白家替敦帝找到了王璽,最后又怎么會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更何況,這青鳥的尾數也對不上,敦帝如今謹慎之人,不會在這種事上出錯,更何況文史之上對王璽也有記載,應當圖樣上不會有錯。
“此事便到此為止吧。”蘇瓷緩聲道:“即便是她現在死而復生站在我面前,一切也都不會改變。”
寒蟬鳴泣,天光不暖心意。阿寧終于看清,蘇瓷走到今日早被重塑了骨血,無論是否是他真心所愿,大淵這一局必須在他手上有個了解。
見阿寧低垂著頭顱,讓人看不清神色,蘇瓷的眉眼方才軟了下來,他抬手輕輕拍了拍阿寧的頭,輕聲道:“別去查了。”
“嗯。”
待到阿寧應聲,蘇瓷方才抬步走出殿內。阿寧看著腳爐之上陳疊的灰燼,若有所思。: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