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瀾堂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靜淵站在自己生活了21年的庭院里,第一次意識到,過去的那么多年,竟然是如此冷清!
這是鹽店街最早的人家之一。祖爺爺買下了這塊地,然后分租給大小鹽商,鹽店街,顧名思義,只有鹽鋪,連糧店、布莊都沒有。
這是一個鹽的世界。而鹽店街,所有的鹽鋪,都是他林家的。即便他運豐號的鹽,也得送到這里來賣。
玉瀾堂是鹽店街最奢華的豪宅。是祖爺爺選的地,請成都最有名的工匠修筑的。座北向南,由七廳六庭組成。廳與廳之間,模仿蘇州的別墅,用植滿花草的庭院連接。院與院之間有數級高差,房屋是花重金從云南昭通運來杉木、柏木等上等木料串架而成。道光年間燒制的瓦當,直到如今,還锃然發亮。福祿壽的神仙塑像,穩穩站在屋脊。
看著屋頂的那些神仙,覺得他們像活著一樣,笑容可掬,是快樂的人。
他很久不知道快樂的滋味了。
這個巨大的院子,像個風口,站在當中,不自覺就會窒息和寒冷。他離開過兩年,去日本學金融。然每一封父親的家信,卻總像一根堅實的鐵索,牢牢地提醒他:莫忘家恥,振興家業。
是的,這個寂寞的、充滿著仇恨的庭院需要自己。
他將母親送到佛堂,沿著走廊一路往回走。下人們興奮不已,似乎比他還難忍受冷清,他們打掃著屋子,忙著清掃庭院,給家具陳設除塵。連管家老黃也硬要找點事做,正指揮幾個下人,把臺階上生出的鴨拓草鏟掉。那嬌嫩的野草開著藍色的小花,在綠色的青苔映襯下顯得嫵媚柔弱。細雨下著,傭人們頭上頂著密密一層細小水珠。人聲在雨聲水霧中顯得朦朧,不似真實場景。
“別讓咱們的七小姐踩著滑倒了。這該死的玩意!”老黃踩在一棵鴨拓草上,差點摔了一跤,用腳狠狠踹了踹,野草上的水珠噴濺而下。
“黃管家,別踩壞了,給我留幾棵!”是那叫三妹的丫鬟的聲音。
她應該也在附近吧。
果真見到她,遠遠地在另一頭站著,穿著母親給她做的嫩綠新襖子,像一枝亭亭春草。一雙清秀的眼睛,正緊緊看著臺階上那些雜草。
“三妹,你要這雜草干什么?”黃管家大是不解。
“不是我要,是七小姐要呢。她覺得那些小藍花生的可愛,想摘兩棵插著。”
三妹笑道。
“唉,你要花,前頭荷花池旁邊有杏花、梨花,比這個好看,你讓他們給小姐摘去!這個臟!”老黃連連搖頭。
“沒事的!你就給我兩棵啊!”三妹不聽他的,自顧自走下臺階,伸手摘幾棵還沒被鏟掉的。
“唉唉,小心小心!滑!”老黃叫道。
三妹低著頭,認認真真給七七摘花。
靜淵走上前去,老黃嚇了一跳,直到少東家平日不茍言笑,管教下人甚為嚴厲,連忙幾步做一步走上臺階,想解釋兩句。靜淵擺擺手,從他身邊走過,走到三妹身旁。
三妹一抬頭,一怔,他卻一笑,從她手中拿過花,輕輕撣掉水珠,從衣兜里取出一張灰藍色手帕,把它包著花枝。
徑自拿著,走向七七。
七七一看到他出現,早已心神不寧。見他走過來,便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他走得很快,一會兒就走到她跟前。把野花遞給她,歉然道:“昨天嚇著你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沒有接過花,這是睜大一雙澄凈的眼睛,仔細地觀察他的眼神,似在辨別他語意的真假。但她失敗了。她從那雙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絲柔情,一絲關懷,還有他所說的那絲歉意。那目光如潮水,雖然有暗流在其中,但卻不能掩蓋心底里的那份溫暖。掩蓋不住。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帶你去街上走走。你也可以看看你們運豐號的鹽鋪。”他柔聲道。
七七側首想了想,睫毛低下,少女嬌羞分外的嫵媚。讓他心里一熱,心中卻波瀾暗起。
片刻,七七輕輕伸出手,纖纖柔荑,美如玉雕,她從他手中接過花。
輕聲道:“我會把帕子還你的。”
三妹站在中庭,把頭發上的雨水狠狠一擦,跺了跺腳。
黃管家站在她身旁,提醒道:“你不是要這些野花嗎?踩壞了!”
三妹道:“沒看到啊,人家手上不是有了嗎?”
林夫人讓羅飛兄妹跟著,羅飛說要去鎮上接孟夫人母子,婉拒了。三妹說給黃嬢幫忙準備吃食,也沒有去。
靜淵撐著傘,單獨帶七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