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開場虛張聲勢一般,打得規模宏大漂亮無比,幾輪火炮過后,錦州城勢如危卵,甕城城墻幾乎無一幸免盡數坍塌,七零八落趴在地上。
這時候炮火稍歇,云梯攻城車一擁而上,密密麻麻的步卒涌了上來。
衡軍騎兵不如兀良哈,這是事實,靠著火器加持短時間幾次遭遇戰的確沒有問題。但火器不是萬能的,換彈藥緩慢麻煩的弊端也十分顯眼,肯定不能長時間和精于騎射的兀良哈騎兵野戰,要想取勝,必得揚長避短。
于是此回攻打錦州必然得速戰速決,趕在兀良哈主力來援之前攻下錦州城,首先在面子和氣勢上就得給人一個下馬威。
其實炮火稍歇是彈藥不夠用了,但卻仿佛是要變換陣型一般,讓步卒沖上前去了。
余靖寧教過余知葳:虛則實之,實者虛之。兵者詭道,這虛虛實實結合在一起,不讓人后背發寒都難。
余知葳沖著余靖寧使了一個眼色,也跨出去,跟著步卒沖鋒上前。
余靖寧雖說眉尖蹙了蹙,但并未說甚么。若真要歷練,那余知葳必然要和普通兵士一般,而按照普通兵士來看,她顯然還坐不到不用前去沖鋒的位置。
云梯搭好之后,輕裝弩兵打頭陣,沖鋒在前,人手一把小巧的勁弩。莫看這小玩意兒射程近,穿透力卻極強,所過之處血花四濺,城頭上兀良哈兵卒一個接著一個的哀嚎。
余知葳是銃手,跟在那輕裝弩兵之后。銃手一左一右各配一個手持長矛盾牌的冷兵器步卒,配合著攀附而上,趁著火銃補彈藥冷卻的當空兒,一桶一個準。
城上手忙腳亂了好一陣,終于勉勉強強回過神來,架起鍋開始燒滾油。滾油這東西潑下來,可不比尋常箭矢,都是有準星兒有目標的,好躲。這滾油潑下來誰知道往哪兒噴濺,況且這又是在云梯上,一個不小心讓燙著了連縮手跳腳都不敢——容易栽下去。
余知葳端著鳥銃,銃上準星兒照門一線,一鉛子兒就放出去了。
鳥銃準頭極好,余知葳準頭更是不差,這一銃打上去,“崩”地一下,在那油鍋之上擦出一片火星。
那油鍋順勢朝里翻了進去,鉛彈炸裂,一鍋滾油潑在地上登時就竄起了三丈高的火苗,滋啦滋啦地燒成一片。
還沒送給敵人的滾油先讓自己吃了大虧,城上兀良哈兵卒不禁有些惱怒,好幾個弓手搭箭就朝著余知葳而來。她兩邊的冷兵器步卒毫不含糊,兩個盾牌在她身前打出一道人為屏障,牢牢將人包裹在內。
那幾支箭出師未捷,木頭桿子全都折斷在盾牌上。
就趁著這么一回兒功夫,余知葳手上翻飛,換彈藥簡直是快突破極限了。那兩支箭在盾牌上撞斷了腦袋的一剎那,又一枚鉛子兒破膛而出,和方才起火的那一處連帶在一起了。
余知葳一連幾銃,銃銃到位,城上登時一片火海。兀良哈兵卒中還未被衡軍所傷,就先被一片人造火災燎傷的人不在少數。
胡和魯長這么大也只在草原上跟野狼干過架,哪里見過這種“炮聲和慘叫齊鳴,血肉與土石齊飛”的場面,險些當場就瘋魔了,一連砍殺了十余個打頭陣的弩手。余知葳眼前的人墻屏障紛紛死傷,將她暴露出來了。
不只是她,城頭上的胡和魯也暴露在人前,手中馬刀幾乎要舞出殘影,嘴里赫赫呼呼,好似一匹在撕咬獵物的狼。
余知葳抬頭看了兩眼不斷哈出又扯碎一團團白氣的胡和魯一眼,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轉瞬即逝。
她一把拔開左右兩個護法一般的冷兵器步卒,一手拿著銃,一手扯著云梯,也不知道在哪兒借了個力,整個人往上竄了幾乎丈把高。
那兩個冷兵器步卒哪里有她靈巧,跟也跟不上,目瞪口呆地看著余知葳將銃刀的刀尖對準了城上的胡和魯。
余知葳不認得胡和魯是誰,也不想知道他跟朵顏衛或者自家福余衛甚么千回百轉愁腸難解的關系,她只知道這跟瘋狗一樣甩舌頭的家伙大概是錦州衛的將領,而且恐怕品階不低——
她眼睜睜地見過,數次攻擊這人都毫發無損,不是說他有多么厲害,而是總有人自發給他墊背!這要不是將領,總不能是這一城之中的人都跟他有點纏綿悱惻難以言說的深情?想想就不可能。
余靖寧要打一個聲勢浩大的開頭,速戰速決拿下錦州城,那就沒有比“擒賊先擒王”更好的法子了。
兀良哈給他們來了個“斷糧”,那她就給兀良哈來個“斬首”!
余知葳左攔右拿,幾乎將手里的鳥銃用成了一把長槍,一路血花翻飛,最后足尖不知在何處又一借力,整個人又憑空朝上竄了幾寸,幾乎飛上城頭,手中鳥銃一翻,一把將銃刀刺進了胡和魯的咽喉。
余知葳向來揚長避短趨利避害,功夫勝在“輕”“巧”和“快”上,方才那一擊更是將“快”發揮到了極致,一口氣將這胡和魯的脖子沖前穿到后,旁邊一大群人只來得及驚呼,根本再沒有伸手一擋的機會。
拔銃刀之前,好似還覺得不夠似的,一扣扳機開了一銃。
這時候胡和魯左右親衛手上的刀兵才伸到余知葳跟前。
鳥銃是有后坐力的,雖說不如大炮那么明顯,但絕不可能沒有。平時或在城頭或在地面,皆有依憑,根本感覺不出來,只有在上了云梯才能略略感知一二。但余知葳如今是半懸在空中的,一桿鳥銃當即就脫了手。
刀兵近在咫尺,來不及再去拿自己的武器,余知葳輕飄飄將幾乎要到眼前的刀兵避開,朝下落去。
底下有個借力的地方,她剛剛踩過,位置記得極清,過會兒到那兒踩上穩住了身子,大不了先退下去。余知葳如是想。
還沒等她落至那個位置,面前一個銀色的東西閃得她瞳孔驟然一縮——是一支短弩箭!